不是金雞母又怎樣—阿姆斯特丹NDSM碼頭

文:punkelephant

城市土地寸土寸金,每一次產業轉型釋出的土地,都是城市升級重要的資產。如何使用有限的土地資源,獲得經濟成長與居住環境最大的效益,是每個城市面臨的機會與挑戰。將城市的閒置區域重新整理成高獲利的空間,縱然是經濟發展導向的合理做法,但當政府一昧寄望有個全能的廠商,以統包的形式幫助地主完成開發,其一次性支出的開發成本往往因為過高,使得真正有能力的開發商選擇很少,形成某種程度的寡頭商業操作。而少數有能力的開發商,卻也因為龐大財務的壓力,則需將成本轉嫁給底下的包商,從松菸文化園區等新聞事件分析,歷歷在目。

荷蘭NDSM的例子,是罕見的屏除單一財團的力量,集眾人努力形成的另類發展案例。俗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在此,我們可以窺見比經濟成長更重要的價值,例如:共享經濟、次文化群體經營、創意經濟社群,並由此發覺城市發展過程中低調卻中堅的力量。

NDSM是荷蘭造船與碼頭公司的縮寫,位於阿姆斯特丹市的西北邊,緊鄰運河,離市中心約15分鐘渡船的距離,遠離所有一般觀光客會聚集的景點,佔地8.6公頃的廢棄船廠約有10個足球場大。80年代起,隨著產業轉型船業開始衰退,在造船公司破產後,整個碼頭區域全面閒置,留下大量的工廠建築、倉庫建築、辦公樓房與空地。初期的NDSM如同大部分城市中大型閒置空間的處境,為遊民與藝術家所佔據;另一方面,政府則想好好利用難得釋出的土地資產,將其塑造成如曼哈頓般的水岸金融商業中心。不久後,隨著市中心日漸高漲的房價,讓原本身處其中的藝術家、創意工作者漸漸無法負荷,紛紛尋找其他可負擔的棲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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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身在舊船廠裡的文創聚落(照片來源:flickr#Jeroen Mirck CC BY-NC-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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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房內的藝術家工作室(照片來源:flickr#Rory Hyde CC BY-NC-SA 2.0)

在這樣的情況下,數個NGO組織包含社會住宅協會、工業廠房再利用協會、藝術家等,便一同提出不同於線性商業成長取向的都市發展模式,改以由下而上、草根發展與永續發展為主的另類城市發展模式,他們認為,一個永續的城市發展,是以在空間內發生的活動營利為主,而非將空間作為商品租售。換句話說,永續的都市發展獲利方式應將空間作為容納都市生活、文化生活的容器,透過空間的利用創造更多的附加價值,維持經濟的成長與發展。這樣的方式對經營單位而言,雖然比BOT或直接租售空間來的困難,但卻相對能照顧到不同產業,慢下腳步來促成更永續經營的循環經濟。

在90年代一連串的佔領、驅除、社會運動抗議後,1999年阿姆斯特丹市政府終於釋出善意,市長更是以「任何文化都不能缺少好的次文化」的態度回應大批藝術家、滑板運動者所提出的需求。因此舉辦了一個規劃競圖,首獎得以擁有規劃的主導權。結果由長期在此活動的藝術家、運動者等所組成的Kinetisch Noord基金會順利贏得競圖,並獲得25年的使用租約(一開始10年,而後延長為25年),允許他們針對船廠進行再利用計畫。

Kinetisch Noord基金會的主導者之一Eva de Klerk表示,一開始基金會希望能夠提出一套可營運的財務模式取得土地所有權,然而因為政府仍然想保有未來發展成商業金融中心的可能性,最後僅獲得這份長期的租約。面對這片荒蕪、污染、建築物損壞嚴重的廢棄船廠,僅是將土地整理到具基本使用功能,便需要2800萬歐元。幸好在合法化前,已有許多藝術家在此活動,因此便能合理的估算及預期使用者對樓地板面積的需求,以25年期使用預估,只要28,000米平方的樓地板面積,對基金會於活化再利用的財務模型上是可行的,因此計畫如火如荼的展開。

2002年,計畫的初始,基金會便與70位藝術家合作,在船廠巨大的建築內,打造符合人性尺度的「房中房」。基金會邀集不同的公民與藝術家共同投資、設計並親手打造六大主題空間,包含滑板公園、藝術家工作室、劇團與NGO辦公室、文創咖啡店、餐廳等。除此之外,阿姆斯特丹大學也利用閒置的空地興建暫時的貨櫃屋宿舍,每年夏天都有許多文化活動與藝術節在此發生。NDSM碼頭逐漸成為很重要的次文化基地,有超過250個藝術家與小型文化創意工作室註冊在此,儼然是城市中最大的創意經濟聚落與新創文化產業孵育器。今年更成立小型的能源公司,目標是以風力發電達到自給自足 。

即便沒有成為運河畔的曼哈頓,創意文化帶來的能量仍是國際媒體爭相報導的創意典範。在阿姆斯特丹市經歷經濟危機,城市南邊與西邊的辦公大樓區域嚴重閒置的同時,NDSM反而湧入更多從城方。Eva在一場演講裡形容,藝術家與公民以藝術與創意的力量,像是一個深情的吻,喚醒沈睡的NDSM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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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的舊電車所改建的咖啡廳(照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然而政府並不總是以同等的熱情回應,即便如此蓬勃的自給自足經濟與次文化發展,在數年之後,仍發現這不過是一場同床異夢的戲。基金會原先提出的十個空間再造計畫,僅執行了六個,政府便因此喊出了暫停,甚至拆除了極受歡迎的滑板公園;同時在NDSM碼頭成為文化熱點後,當局更趁勢打算在周邊引入更多商業發展導向辦公大樓、水岸住宅與旅館,並且責怪原有組織不夠努力發展經濟,顯示了永續的循環經濟與商業成長導向的資本經濟,終究是一場難以停止角力的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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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櫃屋宿舍(照片來源:flickr#Guilhem Vellut CC BY 2.0)

回頭看台北,近年來空總、台北學苑與華光社區被視為台北市的三隻金雞母,從台北六本木到台北曼哈頓,美麗的購物商場、高聳的辦公大樓與奢華住宅,好似城市進步的美好象徵。在地球的另一端,與水爭地的阿姆斯特丹市,NDSM碼頭也曾被投射「阿姆斯特丹版曼哈頓」的美好水岸發展帶。然而由市民與藝術家主導的發展,非但沒有讓運河畔的碼頭成為辦公樓與豪宅林立的曼哈頓,反倒在經濟危機期間,城市辦公大樓區大量閒置造成危機之時,仍欣欣向榮活力十足的接收更多從市中心撤退的小型創意經濟,成為城市中最亮眼的創意經濟聚落與文化創新孵化器。由下而上的空間規劃,需要的不只是集體的創意與耐心,更要精打細算的算盤,去說服政府這樣另類的發展帶來的價值不亞於財團一次性的商業開發。換一個角度,有時空間規劃也像是養育小孩,必須有漫長的耐心與栽培,放手讓孩子去嘗試生命的不同可能,才是真正尊重每個獨立個體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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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抵達: 於阿姆斯特丹火車站後站出口搭乘免費公共渡輪,約15分鐘可到。
NDSM網站: http://www.ndsm.nl/

時常懷疑是否因為從小在城市街頭晃蕩成性,才選擇空間規劃為業。腦袋裡有一張世界發呆地圖,堅信一個好城市要有許多免費可以盡情坐著發呆與躺著打滾的角落,為此努力發掘與創造地圖上的新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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