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表情 – 街道家具的美麗與哀愁

文:傅雅祺 Ya-chi Fu

街道家具是甚麼?

街道空間的組成由不同機能的設施物(如行道樹、街燈、座椅、招牌、變電箱、交通號誌等)加疊構成,然而都市設計中公共空間的設施物設計卻是一直被忽視的領域,因此在有限時間與資源的分配下,設計者的經驗背景與投入程度往往直接反應在公共設施物呈現於街道上的樣貌。

直到1990年,城市設計師馬克.愛力歐(Marc Aure)才稱呼公共設施物為“街道家具”,並以其為主要設計商品,設計界才逐漸重視街道空間內設施物組成的美感與品質。但其實早在羅馬時代,公共空間中的街道家具即以各式的形式與交通系統連結,像是義大利龐貝城的人行穿越道,順應當時以馬作為交通工具,高起的踏石便於上下馬,而踏石間的空隙剛好為馬車輪距;西也納(Siena)街道與廣場上隨處可見的停”馬”設施(tethering posts),或在連接伊比利(Iberian)、布拉加(Bracara Augusta)、阿斯托加(Asturica Augusta)等城市的道路上,路旁的石製里程碑(milestone makers)等,都可見公共設施物的存在與日常生活密切不可分割。

栓馬設施(圖片來源:傅雅祺)

街道傢具跟都市空間有什麼關係?

相對於零星非計畫性的設施,19世紀法國第二帝政時期,賽納省奧斯曼男爵(Baron Georges-Eugène Haussmann)主導了1852年到1870年的巴黎大改造案(Haussmann’s Renovation of Paris)。改造前的巴黎市中心混亂擁擠,人口密度高達每平方公里10萬人。1832年在僅65萬人的巴黎,有2萬人因無乾淨水源而感染霍亂而死。

大改造從都市設計的角度結合財務、建築、景觀、工程專業,透過將整個城市空間系統化與現代化,改善城市公共衛生同時提升都市公共空間的視覺印象,其中包含了訂定建築風格、拓寬街道與廣場空間的標準,增設文化據點和綠地,使街道家具得以普遍化與制度化。

為了配合街道空間的整體視覺設計,奧斯曼指派建築師阿爾方(Jean-Charles Alphand)主導街道家具的設計,他找了多樣的設計產品,如建築師兼考古學家希拖夫(Jacques Hittorff)所設計的希拖夫煤氣街燈,其功能為強化夜間的街道安全;以及由英國慈善家瓦拉士爵士(Sir Richard Wallace)捐贈,來自法國雕塑家勒布爾(Charles Lebourg)的作品,以西方神話裡「美惠三女神」為主題的油墨綠色鑄鐵「瓦拉士噴泉」,不但美觀更可提供市民解渴與清洗的免費水源;此外,更引進英國藝術家(William Morris)所設計的海報柱,這些被稱為「莫理斯柱」的設計,只收集張貼於劇院、歌劇院和音樂文化等地的海報,更是其中之經典。這一連串看似奧斯曼鞏固政權的政策手段,實質則將巴黎原本髒亂擁擠的市容,推向現代且漸趨近於今日的巴黎風貌。

街道傢具的藝術性與功能性轉變

1889年,奧地利建築師兼歷史學家卡米洛‧西特(Camillo Sitte)主張以藝術原則為基礎規劃城市,他用”人”的尺度分析古城鎮開放空間與建築物間的平衡比例,並強調從曲線與透視的視覺角度詮釋公共的活動空間,聯結個人與公共服務設施間的關係。他雖然沒有直接將街道家具的系統帶入規劃,卻已經考量到整體都市空間中,各元素間的和諧與適當比例。

如畫般的街道
佛羅倫斯的斯特羅齊廣場:如畫的城市空間(圖片來源:baidu.com

二十世紀初時,公共空間的設計從原來的藝術性角度切入,轉變成以城市機能為主的架構,綠地與其他機能空間由交通系統搭配幾何形式切割配置,如此機能至上的都市規劃,造成了單調且方正的建築群組與街道空間。

直到1960年代,隨著社會科學的發展,近代都市規劃與環境心理學才闡釋公共空間的定義為:「公共空間應是大眾共有且聯繫關係的地方」,並認為街道空間不應單是由經濟與效率因素所引導,城市價值在於創造空間與使用者間的關係。如巴黎大學法國街道家具研究者卡蒙納(Michel Carmona)教授說:「街道家具設置的目的,是在協助市民重新發現與重新認識街道。」街道家具的風貌除延續藝術性的表現與機能的需求外,更增添了與市民互動的一面,街道家具不再僅僅只為公共服務設施,透過街道家具在人與人,人與空間的互動間,更能展現街道空間的價值。

街道傢具的社會性意義

街道家具除了具有現代化、藝術、機能與互動性外,通常是設計給一般大眾於日間使用。加拿大溫哥華的非營利機構雨都住宅(RainCity Housing),提供了一個更溫暖的意義:提供街友庇護空間。相對台北市政府在2011年聖誕夜,於萬華艋舺公園噴水驅趕街友,將遊民視為街道空間中髒亂的來源,而非正視隱藏在街友現象背後的社會議題。雨都住宅與春天廣告(Spring Advertising)聯手發起友善街友活動,發展出兩種形式的長椅:一種可轉變成臨時庇護空間,另一種是利用日光照射與紫外線墨水傳達不同訊息,當白天時長椅上顯示”這是一張長椅”,夜晚則是”這是一間臥房”。藉由提供友善的庇護空間再次連結街友與社會,街友不再是被排除在公共空間外的異物,而是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需要多一點幫助與溫暖的“人”。

與其他國家相比,台灣設計師常被公家單位要求於公園長椅上加設扶手或其他結構,來防止遊民駐留。不禁想問公共空間的使用權利是否只屬於某些社會階層?亦或是一個可以提供友善弱勢族群的共享空間?讓我們從城市空間中的一張長椅開始思考,它是否可以是觸動人與人、人與空間互動關係的媒介,是否可以是串聯交通系統與生活空間的據點,或是展現城市價值與公共空間美感品質的表徵呢?街道家具的存在不單單是路邊的硬體設施,實質上更應該隱含了公共空間的美觀性、實用性、系統性、社會性以及其他更多的意義。

參考資料:

景觀建築兼都市空間設計師,目前正努力研究如何以農食系統為本,規劃設計生態城市和相關環境教育事業。在迷宮般的偽天龍國永和長大,從小就喜歡”路過”同學家吃完點心再回家。大學時代踏入景觀界後便一頭栽進去,後來更在西雅圖和慕尼黑認真打混,為其與自然融合、愜意卻充滿活力的都市生活空間深深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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