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自然遊戲案例中預見的風險評估練習,台灣的我們準備好了嗎?

文、圖:李玉華 Christine Lee

原文〈給親子的「風險評估」練習——以新加坡遊戲空間為例〉刊載於 鳴人堂 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 專欄

近幾年來,新加坡政府極有概念及策略地,經營兒童青少的身心發展。從它多元遊戲空間遍布、樂趣俯拾即是,就不難發現這個在荷蘭兒童權利基金會(Kidsrights Foundation)在 2020 年公告的兒少人權評比排名中,「兒童生存權利」榮登全球第五名的亞洲小國,開始從人本基礎的永續環境建造,來奠基國力的企圖心。

在兒童友善城市規劃和永續環境空間設計的全球趨勢之下,2019年7月底完工的一個休憩新去處——裕廊湖濱國家公園(Jurong Lake Gardens)——是台灣親子旅遊的必去行程。在這個面積53萬平方公尺的國家公園中,有3,000株樹木被保留、200株移植成功,許多植栽都為了能吸引生態多樣的鳥類、蝴蝶、蜻蜓入住或築巢,甚至還能看見蜜蜂、犀鳥、魚、貓頭鷹和水獺的出沒。設計團隊有意識地把曾經獨特的「沼澤」景觀遺產(Landscape Heritage)保存下來,並且將空間轉化成社區居民都能前來休閒活動的社交集會場域。

結合「自然遊戲」理念的兒少自由空間

裕廊湖濱國家公園的重點之一,即是近年遊戲空間規劃中最夯、結合「自然遊戲」(Natural Play)理念的兒童遊戲空間。自然遊戲,就是在人造環境中模仿自然環境,把自然元素「草、沙、水、爬、盪、滑」等鬆散素材和遊戲元素,歸還給離自然已遠的居民,樹枝、樹幹、泥巴可玩,真樹可爬,樹叢可躲,大石可攀跳。

小孩不被規則所定,發揮創意,可以自造遊戲情境,可以把自己和同伴弄髒,也可以從看似具風險但很安全的空間裡,學習評估自己身體和心靈能負荷的風險和調節能力。

裕廊湖濱國家公園:自然遊戲空間的經典

裕廊湖濱國家公園的兒童遊戲空間設計,就是一個近期完工開放的經典案例。除了放上十種以上不同的擺盪設施(吊床、輪椅鞦韆、幼兒尿布鞦韆、繩索鞦韆、旋轉木馬鞦韆和四公尺高鞦韆等),一次滿足所有年齡層的使用者。

十種以上不同擺盪設施:吊床、輪椅鞦韆、幼兒尿布鞦韆、繩索鞦韆、旋轉木馬鞦韆和四公尺高鞦韆

在一旁的森林漫遊遊戲(Forest Ramble)這個空間中,鼓勵孩子模仿居住在湖邊的常見淡水沼澤動物的動作,不規則的跳樁,或隱身在樹叢間的路徑。

模仿居住在湖邊的常見淡水沼澤動物,在不規則的跳樁裡蹦跳,或隱身在樹叢間的路徑

他們可以在蛙類彈跳遊戲(Frog Play)的連續性彈跳床,像各種蛙類一樣跳來跳去,也能跳過旁邊一顆顆石頭通過仿造的小溪河床,且不會被紐澤西護欄阻擋。

孩子像蛙類一樣,蹦跳過一顆顆石頭,通過模仿野溪的河床,不被紐澤西護欄或水泥河床阻擋

而在蒼鷺翱翔遊戲(Heron Flying)玩溜索,孩子或甚至大人,都可以假裝是蒼鷺從一個巢飛到另一個巢。在松鼠輕盈遊戲(Squirrel Play)穿過樹屋,通過從平台跳到另一個平台和拉繩獨木橋,來測試自己能不能像松鼠一樣平衡和靈活。

孩子或甚至大人,假裝自己是蒼鷺從一個巢飛到另一個巢,或在巢間攀來爬去

或者,滑下蛇類溜滑遊戲(Snake Play)的高塔溜滑梯,再從另一條「鼓勵孩子一定要練習向上爬滑梯」的水管滑梯回到高塔上;在猴子爬盪遊戲(Monkey Play),所有人都在攀爬繩網,除了爬上爬下,也會有掛在空中享受居高臨下的孩子。孩子被鼓勵以他們自己的方式,假裝成任何可以想像的動物(而這些動物可能真的就環繞在身旁)克服所有挑戰,征服這個地方,並找到自己的路徑,在遊戲空間裡來一場專屬於自己的華麗冒險。

滑下高塔溜滑梯,再從另一條「鼓勵孩子一定要練習向上爬」的水管滑梯回到高塔上

「水」是自然遊戲空間中不可或缺的設計

Clusia Cove 水遊戲空間的入口處,有定時的噴水和淺水池可以玩耍

公園內另外一個區塊,則是名叫Clusia Cove的水遊戲空間,模仿沙灘、岩岸、海水潮汐和一旁的濕地。孩子可以在這裡體驗「潮汐」表面漣漪、感受類似沿海海岸的定向水流,還有定時瀑布流瀉到寬廣的淺水池,更可以在淺水裡或旁邊建造沙堡,就像在海灘上度過一天。

Clusia Cove水遊戲空間營造出有如自然海岸沙灘一旁環境的氛圍

各種多元的戲水活動,親子一起在人造的自然裡,雖然在赤道上卻透過鋪面和遮蔭的設計,隨著陣陣微風而一點也不感悶熱,帶孩子的大人甚至能在一旁的沙灘躺椅上放鬆。大人覺得舒適愜意同時,被決定去留的小孩,就也能在舒適中玩很久!玩很多!玩很大!

帶孩子的大人甚至能在一旁的沙灘躺椅上放鬆,陣陣微風而一點也不感悶熱

Clusia Cove水遊戲空間營造出有如大自然環境一般的氛圍,其用水來源引人好奇。筆者從Landezine文章讀到,它用「自然」處理水消毒清潔的閉環水回收系統,先用一格格沙質過濾媒介以及半水生植物,來吸收過多微生物養分,再傳去地底下更精細UV紫外線控制的消毒清潔系統。它的排水,則是引入植物窪地和礫石窪地等「水敏感城市設計」(WSUD, Water Sensitive Urban Design)元素,作為排水輸送措施,流入湖之前的水溝管線,都被改造成完全自然的溪流形式。

用「自然」處理水消毒清潔的回收系統,先用沙質過濾媒介及半水生植物,來吸收過多微生物養分

自然遊戲空間,另一個不可或缺是基礎設施

戲水空間一旁,友善親子的盥洗更衣衛浴,更是體貼設想到所有年齡層和身心狀態的人。眾人玩得濕漉漉之後,要用哪些空間、設施、裝備和用品,都一應俱全。而公園空間中,處處錯落著多達 10 種不同高矮、寬窄、長短和可用功能規劃設計的桌椅,根據每一個人不同的直觀感受 (Affordances),讓各種不同需求的使用者,甚至身小腿短的幼兒也能輕鬆上下,自行運用成遊戲、躺臥或擺放物品的支援服務。

處處錯落著多達 10 種不同高矮、寬窄、長短和可用功能規劃設計的桌椅

孩子是用生命在玩,遊戲就是他們的生命

透過孩子的笑靨,我們看見:孩子是用生命在玩,遊戲就是他們的生命

孩子是用生命在玩,遊戲就是他們的生命,大人可以如何陪伴孩子練習風險評估呢?因此,陪伴者的親職家長或是教育第一線現場工作者,要怎麼有意識地到位守護,守著基本安全和人我分際,而不是極端地干涉(下指導棋)、剝奪(你再XX就不准再玩)、卸責(設計得超危險的),或者乾脆直接找戰犯(特公盟你們自己出國玩,不要害死別人小孩)呢?

除了為了終結「直升機教養」(Helicopter Parenting)而開始出現像裕廊湖濱國家公園這樣的自然遊戲空間,也越來越多針對「限制兒童自由遊戲的教養趨勢和社會文化」做出針砭的行動。

人們開始警覺,從小至家長、家庭,到大至政府、國家,對兒童自由遊戲文化的桎梏。比如親職照護者或教育工作者,在公共空間被要求緊盯兒童、負起100%責任,否則就被質疑失職,而被排山倒海的社會公審譴責。於是,家長轉而控訴管理單位失責,管理單位和設計單位為了自保,限縮空間設計的多元可能。

如此惡性循環,最終對社會最底層的孩子,一定會帶來最直接的不良影響。孩子將可能無法承受極小的風險、錯估重大的風險,甚至在離開成人視線或家庭保護之後,無法獨立自主。許多親職照護者和教育現場工作者,在這幾年已經現身發聲,出面相挺,不願再耽誤我們下一代的設計者,也會陪著整個偏向保守的社會慢慢練習。

而在第一線照護兒童的親職照護者和教育工作者,怎麼在詞窮的情況下,陪伴孩子練習風險評估呢?只是跟孩子不斷地說「小心」,一方面既不夠明確,另一方面更可能在孩子心中植入恐懼。

有時候,孩子不覺得需要他人介入而感到困惑;有時候,孩子會被突如其來的杞人憂天嚇到而哭泣。這些介入造成的反應,對於孩子在進行正向健康挑戰及風險評估練習,實際上是沒有助益的陪伴。

那要怎麼跟孩子好好說、說得好,才算是有助益的陪伴呢?首先,大人要改變動不動就「叫孩子小心」的壞習慣。停下來,深呼吸,再自行思考:這真的會造成嚴重傷害嗎?我自己覺得不舒服的點是什麼?現在這情境下,這個孩子正在學什麼技巧? 如果真的有致命危險,動作快就去拯救孩子;但如果沒有,我們就該站在幫助孩子「形成風險評估意識」和鼓勵孩子「練習問題解決能力」的邏輯和立場來陪伴。

怎麼做才是有助益的陪伴?

公園中刻意設計向上爬的滑梯,代表提供有助益的陪伴環境硬體之外,還要建立有助益的陪伴文化

想要給孩子有助益的陪伴,並尊重主體感受、協助環境觀察、陪伴思考解決方案,可以這麼說:

  • 注意(石頭滑)
  • 你有看到(那株毒藤)嗎?
  • 試著(快速移動腳)
  • 試著運用(手臂力量)
  • 你聽得到(淙淙水聲)嗎?
  • 你有感覺(火的熱度)嗎?
  • 你現在覺得(安全)嗎?
  • 你的計畫是什麼(如果要跨過那樹幹)?
  • 你可以用什麼(來跨過去)?
  • 你要在哪裡(放石頭)?
  • 你要怎麼(爬上去)?
  • 誰可以幫忙你(爬過去)?

尊重孩子作為遊戲主體使用者的種種行為,包括尊重年幼的孩子會失足,有些孩子會害怕,有些孩子會在嘗試中造成混亂。而所有其他人,都應該共撐一個「會失足,但更會從失足的經驗之中,長出個體面對失足的各種應對方式的生命樣態」的機會,涵納各種情緒的氛圍,以及混亂中逐漸培養共識與共玩的環境。

這也是為什麼,倡議遊戲空間設計要考量讓親子練習風險評估的我們,會說:「孩子在遊戲中,能習得民主真諦,並將其內化。」

民主,不該是所有握有權力資源的成人,去決定孩子該怎麼玩;不該是忘記使用者才是主體的設計師,照自己的幻想揣測去蓋孩子的空間;更不該是無力關照孩子需求和想望的照護者,在生活苟延殘喘的縫隙中,只能轉身壓迫更弱勢的孩子去自由發揮的練習時空。

民主,是讓孩子決定自己怎麼玩、設計師照顧不同需求去蓋、家長有時空餘裕陪伴孩子去做各種遊戲或社交帶來的風險評估,譜成一個迷你社會型態正向共作的練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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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華 Christine Lee

因為成為阿皮和阿兜的媽媽,關注各類教育和社會議題。在特公盟負責 CRC 兒童遊戲權、參與權,以及國際學研合作交流等事務。英國布里斯托大學教育研究所。曾經是前英國劍橋大學出版社英語教育顧問、醴瑠服務社企創意長、苦勞網義務編譯、英國樂施會書店志工、伊甸基金會活動義工,現在是擔任性別研究共學/自學社群和台灣童年遊戲學的召集。

台灣「遊戲與童年」研究群社團版主。與各國作者合撰《City at Eye Level for Kids》、《反造再起:城市共生ING》、《公園遊戲力》及《45 Urban Ideas for Ukraine — and Every Other City in the World》等書。

英國布里斯托大學教育研究所、英國倫敦政經學院 Urban95 兒童視角城市規劃領導課程證書。’14 年因成為阿皮和阿兜的媽媽,開始關注兒少權利議題。’18 年與眼底城事參訪倫敦出版專題報導,並開始擔任以下講者:’19 年兒童友善城市歐洲聯盟布里斯托大會、’20 年布里斯托自然歷史聯盟網路論壇、’21 年香港創不同學院 好玩大學網路課程、’22 年世界都市公園大會網路論壇 及東京澀谷世界鄰居日網路論壇、’23 年國際遊戲協會格拉斯哥全球大會五國平行對談 及 紐西蘭遊戲協會網路論壇。

成為媽媽前,曾是英國劍橋大學出版社英語教育顧問、醴瑠服務社企創意長、苦勞網義務編譯、英國樂施會書店志工和伊甸基金會活動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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