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心
我們都是光溜溜地來到這個世上,將要留甚麼樣的土地給孩子呢?
—巴奈
五一連假過後的第一個上班日,網路新聞版面出現一則新聞「原民團體凱道紮營・警方清場還市民用路權利」,相信不會有太多人關注這則新聞。忙碌、大量資訊的生活,大多數人們對於這類新聞接收到的應該僅止於“有人抗議”、“清空”僅此而已。
5月2日凱道上的僵持畫面(照片來源:巴奈 給孩子們非核家園臉書)
時間再往前推兩天,我與朋友一起參加「凱道上的稻穗.巴奈—台灣100場巡迴演出」,喜歡巴奈的聲音好久了,終於可以現場聽見他的聲音,內心期待。尤其在上個星期發生許多令人心情沉悶的事件,尼泊爾山難、女孩的性侵故事,帶著一絲想要藉著音樂來讓頭腦放空的心情。
沒想到巴奈一開場的兩首歌,就鏗鏘有力的控訴著不公義、生命中的痛苦,一句句吶喊都沈重的打入腦海。接著,她開始講述他們自今年2月23日開始在凱達格蘭大道上抗爭的緣由。汗顏的是,聽這場演出之前,自己一點都不知道他們正在進行的抗爭行動,而且他們抗爭的事情與土地議題如此密切相關。
五月一日早上醒來,想著巴奈她們已經睡在凱道上六十幾個夜晚了,他們應該很想念家鄉的樹影、水聲與空氣。但巴奈說:「蔡英文就算連任,為了抗爭,她們願意在凱道住上七年一個月。」試想,七年,這是多大的賭注。於是,五月一日中午我們到了凱達格蘭大道。
(照片來源:阿弦)
車道上的「石頭藝術游擊花園」
這次的抗爭佔領場面很不一樣,佔領車道的不是人群或椅子,而是石頭。
地上擺放著一群一群井然有序的石頭,大部分的石頭都經過彩繪。石頭來自台灣各地,包括不同的原住民族、學校或地方,代表各地人們雖然無法參與這場持續性的抗爭,但石頭在、人就在,是一種支持的信念。
(照片來源:阿弦)
而石頭也代表著台灣土地,是與台灣島嶼一樣歲數的見證者,提醒人們別忘了踩在腳下的土地。
隨著抗爭時間的拉長,從各地寄過來的石頭也越來越多,讓佔領的區域也一點一滴地增加。當然,到了現場,也可以當場手繪石頭作為支持。
彩繪石頭(照片來源:阿弦)
這天天氣很熱,正好碰到是五月一日勞動節,凱達格蘭大道上非常熱鬧,因為當天也有勞工團體的示威遊行。中午時分是遊行組織正在試驗音響與彩排,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音,我們聽著工作人員的導覽與解說,心中興起想要逃離現場的感覺,多麼熱啊,但想著他們也在這裡快要七十幾天了。尤其很多工作人員都是各地來的學生,例如自動跟我們講解的學生是東華大學民族學院的學生,他本身不是原住民族,但對於族群議題有興趣,聽著他詳細的講解,並融入自己的觀察,我忍不住問他你是研究生嗎?他說他才大一。我們訝異一位大一的學生具備如此成熟的議題討論能力,也驚訝大部分的參與學生都非原住民,內心也感動這群孩子對於台灣議題的深度付出與參與。
我們的解說員–竹均與他自己帶上來的石頭一起合照(照片來源:阿弦)
游擊佔領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離開家鄉將近七十天,露宿街頭,鮮少媒體報導他們想要訴求什麼,或報導內容也多為簡單陳述。大部分媒體資訊集中在,他們訴求不滿二月原委會公佈的「原住民族土地及部落範圍土地劃設辦法」,將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範圍從原本的180萬公頃縮減為80萬公頃,其中少了100萬公頃的私人土地,辦法中僅針對公有土地進行管制。(備註:原轉小教室指出“根據原民會2002年到2007年間做的「傳統領域調查成果」,原住民傳統領域面積大約是180萬公頃,約佔中華民國面積的50%。”)
就字義上,很容易陷入土地面積多寡與否的思維中,但本文想從他們訴求中,針對具備國土管理的部分進行補充。
為何私有土地一起納入管理這麼重要?
巴奈在100場循環演出時指出,原住民族本來就是一個共有共享的社會,很多事情是族人一起討論決定,若傳統領域內的私人土地無法納入管理,將還是無法解決目前台灣山林土地、東海岸被過度觀光開發的問題。她進一步以都蘭為例,都蘭部落的核心區內就有一塊私人土地將要進行八層樓旅館開發,試想原本住家被一棟棟拔地而起的旅館擋在前方,而看不到海岸線,而這些開發除了影響視覺景觀軸線外,還有生態環境、部落生活品質等等。因此,他們訴求該辦法應不分公私有土地,只要位處傳統領域的大規模開發都應經過周邊原住民部落討論同意。
台灣這一兩年許多地方政府如火如荼的進行「參與式預算」或「公民審議」,若以「參與」的精神觀之,原住民社會本身就具備了對於公共事務共同決定的機制,為何反而在傳統領域管理機制上,不能進一步妥善運用?都蘭部落就在2月28日自行發布「都蘭部落傳統領域管制辦法」,辦法中指出在傳統領域內,不分公私有土地及海域的經濟性開發行為以及牽涉倫理的人為活動均須諮商都蘭部落取得同意後始得為之,作為對原委會頒布的「原住民族土地及部落範圍土地劃設辦法」的抗議。
其實,這類社區共管的精神早已不是新鮮事。在二十年前台灣社區參與興起之時,日本古川町居民為了抵抗不當商業開發,共同制定社區自治規則,就已被大家奉為圭臬。原住民針對傳統領域公私有土地開發,提出必須透過相關參與協商機制,予以控管,對於社區營造已走二十年的台灣來說,理應支持建立完整機制才是。因此巴奈說:「為何要將私有土地排除?我想是為了財團吧。」
凱道現場的游擊藝術石頭花園(照片來源:一心)
「沒有人是局外人」,台灣山林水岸不只是原住民或其他單獨個體的,其所涵養的生態系統若受到破壞.將是全島人民一起承擔這樣的苦果
巴奈從他自身的成長經歷說起,她是第一代不會說族語的世代,他的原住民名字是到了長大後才取的,而語言也是長大後才學的。對於原生文化的失落,後來花了很多時間嘗試重新連結,除了學習母語外,巴奈也與丈夫於2006年前開始進行「內本鹿家屋重建」,每年冬天背著沈重的行李,步行四到五天,到布農族的舊部落“內本鹿”,每年用20~30天不等的時間上山重建家屋。
巴奈說,「我們想要留個下一代什麼?因為我們失去了,但我們要為下一代子孫們爭取」;「我希望我的孩子看見我們為他們世代努力。」
「世代正義」的觀念,在1992年由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中發布的里約宣言曾提及,里約宣言的目的為各地可持性發展的原則,其中一項原則就是「發展權必須得到履行公平地滿足當代人和後代人的發展和環境需要」。
他們所抗爭的除了是對於原住民傳統領域的爭取空間參與權之外,也同步提出對於傳統領域所涵養的環境生態系統應進行妥善維護,因為許多傳統領域都屬於台灣環境生態重要之地,若環境受到破壞,水土災難或水源穩定等問題都是全島人民必須一起面對。
站在土地上,談土地之事
看著凱道上的石頭,他們說因為石頭很古老,以前原住民族的祖先們會在石頭見證下劃分土地,表示所有的承諾都不會早於這塊早已在土地上的石頭。巴奈說,人踩在土地上,若對於土地沒有感情,多麼可悲。在她《泥娃娃》專輯中,其中就唱著「我不想當成賺錢的機器」,她說「這樣雖然辛苦,但他希望可以讓小孩有希望,因為是與土地一起過生活。」所以她認為,這個時刻他們必須站出來,表達抗議,否則將變成默許,將無法抹滅對於土地的傷害。
思想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曾說:「在政治中,服從就等於支持。」以及「人類最大的邪惡,在於無法思考,只知盲從。」
很多議題,在忙碌的生活中,我們都匆匆忽視,若當我們進一步了解後,也一起加入站在土地上,談土地之事的行列;不一定是加入抗爭,而是有其他參與的形式。用了解取代漠然,用對話取代陳見。
(照片來源:一心)
相關連結:
・消失的100萬公頃「傳統領域」——原住民族要的不是「土地」,而是「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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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法學院轉為念設計,從大學時代的翹課王到開始念博士,從認真工作的上班族轉為自由自在的SOHO族。時間開始有彈性,想要敲敲鍵盤,敲敲腦袋,也敲敲不同扇門。
在〈『沒有人是局外人』凱道上的游擊石頭花園,傳達你我都相關的台灣土地之事〉中有 3 則留言
得一點價值也沒有。「土地」與「自然」的意義在這裡蕩然無存,只成了被消費的工具,索要權益的門票。大道上的這些行為,與當代的資本主義社會所為,並沒有不同。
當我們一邊嘴巴神聖地高喊土地的正義,一邊卻破壞著自然,原住民古老傳統的珍貴,變得一點價值也沒有。「土地」與「自然」的意義在這裡蕩然無存,只成了被消費的工具,索要權益的門票。大道上的這些行為,與當代的資本主義社會所為,並沒有不同。
原住民文化的尊貴,不是這樣濫用的。當我們面對的主流社會因為缺乏文化歷史脈絡的理解,衍生對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範圍劃設強大的抵抗雜音,大道上的這些行為,讓我們失去了捍衛的立場,因為我們再也不是真的保護自然土地海洋的那個偉大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