韌性,城市不任性 II : 理論發展與空間規劃上的應用

文:P.Lu

韌性是什麼?表現在空間規劃上又是什麼模樣?儘管韌性一詞在心理學,社會學,生態學, 材料科學等領域中都有其強調的層面,廣泛而言,他可以被解釋為一個回應變化以尋求新穩定狀態,並藉由持續變化保持動態平衡的能力。韌性的討論總是與減緩(mitigation),調適(adaptation),永續發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脆弱度(vulnerability)等概念相連成群,雖然這些概念高度相關,卻都有各自強調與關注的面向。從這個角度來看,過去台灣在論述上常常將韌性簡化為調適的代名詞,雖然容易理解,卻同時侷限了韌性的討論與應用。本文無意作名詞解釋,僅針對韌性的概念發展,理論架構與空間落實進行介紹與討論。

韌性的理論發展

韌性的研究可以追溯到1970年代,生態學家如Prof. C. S. Holling 觀察特定物種在回應環境變化 (如森林大火) 上所受到的衝擊,損害,與其回復到新的平衡狀態的過程。若一物種受到較少的影響,或較快進入一個新的平衡,或兩者兼具,就稱之為較具有韌性。材料工程學領域對韌性的探討則強調特定材料的彎曲性與延展性,韌性代表了材料受到外力產生變異,卻不至於破壞其原始結構的承受程度。一個較能夠承受外力的材料,就被認為是較具韌性的材料。

社會科學對韌性的討論起源於1980年代人類學,民族學及地理學等對聚落發展的探究,多數學者認為,『學習』是推動韌性的關鍵。比方說,人文地理學家 Prof. K. S. Zimmerer 在比較傳統漁村與現代化城市對應洪水議題的研究中指出,相對於以專業能力規劃出來的現代化城市,傳統漁村聚落更具有對應洪水的韌性,聚落居民從過去一次次失敗的淹水經驗中,反覆學習面對洪水的方法,他們多元的生活方式與調適行為,成為其韌性所在。 而現在化都市面對洪水多半仰賴的抽排水系統,一旦系統發生問題,很容易直接反映在災害的發生與生命財產的衝擊之上。

應用在空間規劃上,韌性的討論半泰與『安全』相關。Coaffee等人從人身安全的角度出發,討論恐怖攻擊(terrorism)對常民生活與心理方面的影響,以提出對都市發展的建議。Newman 與Walker and Salt等人則關注都市的能源安全,從韌性的角度,探討能源危機,替代能源發展與能源管理策略,具體落實方案則多半回到公共運輸設施發展,以減低二氧化碳排放與常民碳足跡。此外,一部分研究以極端事件,如經濟衰退,天氣與環境災害,為研究主題,探討都市在事件發生前的準備,事件發生中的反應與發生後的回復能力。這一類的研究強調在制度面上跨領域(cross-sectoral),多元(multi-actoral)的合作取徑,從制度面上分散風險,以回應極端事件的高度不確定性。

概念與內涵

一般習慣用『調適迴圈 (adaptive cycle)1』一詞來說明韌性所代表的意義(Gunderson and Holling, 2002; Walker and Salt, 2006; Walker et al., 2004; Folke, 2006)。 調適迴圈包含成長(growth & exploitation, r),保護(conservation, K),崩解(collapse, omega)與再組織(reorganization, alpha) 等四個階段,代表著在時間軸上動態變化的過程。成長,保護與再組織比較屬於長時序的變化,而崩解則多半偏重極端事件(如前述的森林大火),以及所衍生的變化。請注意,崩解不只被看作是衝擊,也是一系統(包含生物物種,材料,都市等)重組與再發展的機會,好強化未來面對類似挑戰的能力。

韌性的組成可以簡單分為強壯度(robustness)與立即度(rapidity)兩大類。前者代表了減緩衝擊的能力(to miniminise the disturbances),後者則以其回復平衡的時間做為衡量(speed of return)。如下圖,Line A(粗線)代表了一個系統原本的調適迴圈(baseline),倘若強化防護以減少衝擊,也就是增加其強壯度,使系統的表現由 Line A過渡到Line B,則可視為韌性的一種方法。而強化其受到衝擊後的回復能力,使其能夠在短時間回覆既有狀態,或是推進到一個新的動態平衡,將表現由 Line A 過渡到Line C,這也是韌性的另一種表現。當然,若是能同時減緩衝擊,並加快回復速度,由原本的Line A 推進到Line D,則是最全面的韌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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韌性的表現: 可拆解為強壯度(robustness)與立即度(rapidity)兩方面(來源:Linnenlueche and Griffiths, 2010; Lu, 2014)

空間規劃上的應用

空間規劃(spatial planning)專業對韌性的廣泛討論開始於 2000年代初期Godschalk 在韌性城市(resilient cities)一文中的討論。然而,無論是早期偏重物理環境與工程技術以回應環境不確定性衝擊的韌性社區(resilient communities),或是晚近回應氣候變遷所談的減緩(mitigation)與調適(adaptation) 作為,似乎都遺漏了韌性在時序推移上的轉換,而呈現出破碎的,片段的介紹與嘗試。Foster在2000年後期的研究,就都市韌性不同階段性的表現進行討論,某整程度上縫補了這部分的研究缺口。Foster認為,都市韌性在時間軸上,可分為準備型韌性(preparation resilience) 與表現型韌性 (performance resilience)兩類。準備型韌性包然了評估(assessment)與準備(readiness)兩階段,偏重於災前的預防,減少,甚或避免災害發生的可能(避免進入collapse階段)。 表現型韌性則著重災害發生後回應(response)與恢復(recover)的能力與協調機制,減少因災害所造成的損失,並加快進入一個新穩定狀態的速度。以對應氣候變遷為例,準備型韌性多半表現在增加強壯度,減少衝擊影響兩方面,比較落在減緩(mitigation)的範疇,而表現型韌性則主要對應衝擊與強化回復能力的面向,偏重災害發生中的調適(adaptation)的能力與發生後的回應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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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空間規劃的角度,看韌性在時間軸上的表現(來源: Foster, 2006; Lu and Stead, 2013)

韌性,城市不任性的關鍵

簡言之,韌性城市在概念上有幾個重要特質:

  1. 韌性城市的發展是積分賽,而非淘汰賽
    韌性城市應該被看作是一個動態的過程,一個城市的韌性需要時間的累積,一兩個舉世無雙,神之作品的好設計也許對推動都市韌性有幫助,卻不會是全部。韌性同時也是多元的,需要大家共同的參與與努力。以都市洪水的議題為例,韌性的推動可以表現在公共工程如滯洪公園,排水設施等,但若沒有市民共同對水議題的關注,對自身環境的準備與危機意識,發展一個都市的韌性就會相當困難。
  1. 韌性的發展仰賴經驗與學習
    韌性城市的發展與學習力高度相關。『學習』,除了從自身過去發生的經驗中吸取養分(learning from previous experiences),也可以由科學評估,及城市間相互比較,經驗分享所得(learning from knowledge exchanges)。這也說明了為何各城市積極參與國際性的城市聯盟,如C402,ICELI3等,藉由經驗交換與資源共享,來推動更為韌性的都市發展 。要注意的是,這裡的學習,並非完全複製他地的操作經驗,而應考慮地方特性(如環境特性,文化背景,空間治理架構,發展願景),將他地的經驗消化學習,進而轉換為符合當地需求的策略與規範,完全的複製不僅無法確保城市變得更韌性,更可能是一場災難。
  1. 減緩與調適同樣重要
    對面氣候變遷的不確定性,城市的減緩 (mitigation)與調適 (adaptation)行動,都是關鍵。目前台灣多半將韌性看作是調適的代名詞,這種理解方式雖然簡單,卻侷限了韌性的討論與應用。由於減緩與調適在出發點與考量面向的差異,所擬定的具體作法可能會有矛盾或衝突之處(可能會打架)。一般而言,減緩策略比較偏向是中央層級的工作範疇,而調適行動則比較容易在地方層級,甚或社區層級上實現。無論如何,持續的協調溝通,梳理各面建議並轉換成大家都相對滿意(並符合長期發展願景)的空間策略,會是韌性城市推動過程中最關鍵的一環 – 這也是空間規劃的核心價值。

與環境共生:網寮經驗參考

台灣目前在韌性推動上的操作型案例並不多,故僅以本人之前與台灣氣候變遷調適科技整合計畫江益璋博士(現文化大學建築系助理教授) 共同參與的網寮工作經驗略作介紹,來回應前述在韌性概念上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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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飽受淹水之苦的網寮村(照片來源:roodo

嘉義縣東石鄉網寮村,是一個位在『風頭水尾』的沿海聚落,大部分居民以養蚵及捕魚為主要經濟收益來源。由於地勢低窪又靠海,大小淹水不斷。減緩(mitigation)的做法不外乎排水與築堤,因為低窪面積大,政府防範淹水的方法,是先把雨水分區圍堵,再用機械抽水方式儘速排出。譬如,在村莊聚落先蓋一圈小型排水溝,不讓村落外圍的雨水進到村內,而村內的與水澤藉由小型排水溝排到個村落之間的中型排水系統,再匯入大型的區域排水設施。而大中小型排水溝之間,平常仰賴水閘門控制,倘若出現豪雨,超過排水系統負荷,無法自然匯流時,則由機械抽水站接手。

居民的調適(adaptation)作為則包含,加高建築地基,儲備沙包,居家用水,重要財產搬至樓上,淹水通報,社區巡守等等,從自身的調整與社區互助著手,以減少淹水對生活的影響。在淹水容受力(水高到什麼程度可以稱之為淹水)的討論中,我們發現,大部分居民並不將積水(約莫是水深小於5公分的狀態)看作是淹水,對積水與其帶來的不方便以平常心看待,並從過往的經驗中習得『與水共生』的處事哲學。對他們來說,儘管海堤可以加強環境對暴潮的容受度,卻讓出海變得更不方便,影響到蚵寮的照護。一旦巨大的海堤倒塌或崩壞,則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可以說,韌性是一種進程,而時間,經驗,減緩與調適,構成了一個地區的韌性,也強化了人與環境間的動態平衡。

相關連結:
1調適迴圈(adaptive circle)延伸閱讀   http://www.resalliance.org/adaptive-cycle
2 C40 Cities Climate Leadership Group http://www.c40.org/
3 ICELI Local Governments for Sustainability http://www.iclei.org/


台大地理系,成大建築所,Lund University與TUDelft校友,目前棲息於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地理系。人生充滿跨領域與超展開,專長是空間規劃,氣候調適,都市防災,韌性城市與參與式地圖製作。身邊有一群厲害又撐得住的同伴,相信有愛有溫度就可以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