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城事

eyes on place



山色

文/圖:碧員

結婚後就搬到這個新店郊區的山城,南北面的山巒在東邊合抱,我的屋子面北,屋裡屋外,望去盡是山色,走出陽台,往東北看,合抱的山巒下,掩著一條溪,自遠山潛行而來,蜿蜒流過。二十六年的時間,日日看山,季節中的這樹,那花,是我安定心神,潤澤生命的所在。

北面的山,陡峭完整,像一面綠色掛毯,隨著四季更迭織進一朵朵徽章。早春二月,山色忽晴忽寒,時而有飽含水氣的濃霧將山層層覆蓋,迷霧退去時,一抹抹鮮綠穿透了出來,隨著時間加溫,越來越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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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雨沒有線條,來時便是一整個天空,是雲是雨都分不清了。入夏,雨後的山也總是雲霧蒸騰。

這段時間,原本賞鳥用的望遠鏡是最佳觀賞利器,藉由十倍望遠,將一朵朵徽章挪進眼前。啊!那是香楠的新葉和花群交織成的柔軟黃綠,細碎的花蕊將樹冠點描得有些黃暈;大葉楠吐出的新葉青翠俐落,一束束散披枝端,老葉被隱藏了,只見一樹新鮮;另有一株枝條顯現的大樹,那是雀榕,肥大壯碩的葉芽苞一個一個壁壘分明,軟弱的淡綠正要從粉白的苞片裡衝展出來。

二月之後,山櫻花開始喧鬧,一樹樹桃紅參差點綴,頗能與楠木、楓香的新綠呼應。早春的山景,因為這兩色分外朝氣,一種上升的,不可抑遏的喜悅,隨著嫩綠桃紅,情意盪漾。

這片山,擅長在四季裡用不同顏色標示植物地圖。而蛇木、桫欏就算沒有突出的葉色,獨特的型態也絕對無法隱蔽,密集生長的區塊,猶如侏羅紀公園,有種史前荒野的氛圍。

三月中,油桐光禿的枝條綻開鏽紅色枝枒,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已綠葉成蔭,四月下旬,一叢叢白花頂立在枝梢,一山翻過一山,油桐樹長到哪裡,白花開到哪裡。花開,欣喜;發現陡峭的山稜上,那完整、沒有人跡踩踏的森林找不到油桐,也欣喜。

油桐花盛開時,相思樹的小粉撲不久也鑲滿樹。這兩種早期山間的經濟作物,如今野放山野,每年以不可抵擋的花海戰術搶奪山色,此時若選一條穿過油桐相思林的山徑,便能享受一路白花、黃花鋪成的暮春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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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油桐的綠葉才綻放不久,一簇簇雪白已綴滿枝頭。

五月中旬,當白花、黃花在山色中消退時,又有一抹抹粉紅登場。那不是大樹開了花,是一整年都披掛在樹冠上的酸藤有了喜訊。每年此時,總是驚訝山裡竟有這麼多酸藤,有時糾纏一株大樹,有時淹沒一大片綠頂,她嬌美溫柔的粉紅,一抹抹輕輕鉤勒出被攀附者的沈重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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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裡在這片綠色掛毯中低調潛行的酸藤,一整年也只有在五六月間,認真勾出地盤,晃著晚春的風,織成煙霧花海。

時值多雨的梅雨季,山中常是雲霧蒸騰,初夏的騷蟬劇烈撥彈著聲線,伴著暑氣和潮濕,人心也蠢蠢湧動。六月下旬,不知哪一天,酸藤的粉紅消失了,山色恢復慣有的沈綠。此時,在四月間發出的桂竹新筍早已竄升出來,在這片綠色掛毯上畫出細細的垂直線條,山又有了不一樣的肌理,而山裡頭哪些是桂竹的領地,也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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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桂竹的新筍抽高,在山裡到處寫著「1」。

夏秋雖然缺少美麗花色,但時常襲來的西南季風總會掀起成片銀白色的白匏子葉背,在炎熱的天氣裡,乘著陣陣涼風吹奏清脆葉音。白匏子的黃褐色花序在夏末開出,由於數量可觀,一直到深秋,滿樹成熟的花序綿延成片的鏽褐,也成了旗幟鮮明的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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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光淡淡。沒有太美的山色,一抹抹鏽黃,盡是白匏仔滿樹花序。

經過二十幾個春夏秋冬,近日,我常有感眼前這片山似乎更高聳肥厚了,而我這看山的人,也從二十幾歲的少婦變成初初將老的半百婦人。幸好,山色依舊四時如期更替,我的內在身心也因此得到滋養潤澤,期許不退轉,期許朝氣蓬勃。

 

 


張碧員
 
文字工作者。
著有『台灣賞樹情報』、『台灣野花365天』、『季節書』、『賞葉』等書。

文字工作者。
著有『台灣賞樹情報』、『台灣野花365天』、『季節書』、『賞葉』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