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冠杰(台大城鄉所碩士生)
我們是一群由台大城鄉所學生組成的團隊──南港茶水間。
2018年秋,臺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實習課程選擇進入南港,經由分組檢視東區門戶計畫對都市空間、產業、歷史街區、水文以及常民生活等等不同面向的影響,課程結合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SDGs)的目標11──永續城市與社會,強調各組在南港快速的經濟發展與空間改變的狀態下,規劃方案應回應原有的自然生態、歷史脈絡以及傳統產業,達到永續發展的目標。
近年來,台北東區門戶計畫的開發,許多大型建設與投資進入南港,逐漸改變南港的城市風貌。這些經濟導向的開發,包括交通轉運、流行音樂、生技以及會展軟體等等大型產業,帶動臺北市東側的發展。然而這些高強度的開發集中於南港市區,甚少著墨於南港多山以及埤塘等等環境特性。在氣候變遷的威脅下,南港的人、環境與災害應如何共存以追求永續發展,是未來的一大挑戰。
其中,調研團隊「水文小組」認為南港的水環境治理有兩大問題──「人水關係疏離」與「過於仰賴工程治水」。從「韌性城市」的概念發展,強化南港建成環境對各種災害的承受與回復力(resilience),以及在地居民對氣候變遷的調適(adaption)能力。下個階段,學生實際進入社區進行參與式規劃,進而產出具可行性的空間規劃方案。「水文小組」同學選擇位於南港東南方的「舊莊里」作為實際進行的場域。
韌性社區的參與式規劃場域——南港舊莊里
舊莊里位於台北市南港區東南側,都市建成環境與山區的接壤地帶,里內人口集中於西部的城市區域,其餘大部分的土地為山坡地保護區。由於山勢成畚箕狀易使水氣聚集,形成種植茶葉的良好地形與氣候條件,是「包種茶」的發源地。舊莊的北方以大坑溪為界與汐止相望,早期居民生活與大坑溪息息相關,在溪邊抓魚抓蝦的場景,是老一輩的居民共同的回憶。臺北城市的邊緣,茶山與溪流於舊莊交會,也是我們的團隊名稱──「南港茶水間」的由來。
舊莊里位於大坑溪與山豬窟溪亦在交界處匯集,上游部分山區為山崩與地滑地質敏感區,境內有兩條土石流潛勢溪流。透過分析發現,舊莊具有潛在的災害風險,然而,居民卻普遍缺乏環境危機意識。原因是,四十幾年前,臺北地區防洪計畫中,大坑溪被修築成高聳的水泥三面光溝渠,阻斷了居民與水接觸的可能性,舊莊里居民與水環境卻缺乏連結,更缺乏「與水共生」的永續環境思維。
不只「環境韌性」、更包含「社會韌性」,三元素包含:應對能力、適應能力、變革能力
氣候變遷使得災害的頻率與強度上升,傳統將水阻擋在城市區域之外的工程思維也逐漸受到挑戰。「韌性」的概念在這樣的情況下興起,強調面對災害的容受力以及回復力,不再是「不淹水」,而是「不怕水淹」(廖桂賢,2017)。以往談到韌性,往往會聚焦於降雨方面的災害,強調「環境韌性」,即環境能夠承受災害並具備快速回復的功能。氣候變遷帶來的災害是多面向並且無法預測的,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環境必須具有韌性外,「社會韌性」亦是重要的面向。
根據Keck & Sakdapolrak (2013)的定義,社會韌性的定義包含了三個向度:(一)應對能力(coping capacities)──能夠應對和克服各種狀態;(二)適應能力 (adaptive capacities)──從過去的經驗中學習和調整,以適應未來日常生活挑戰;(三)變革能力(transformative capacities)──能夠建立組織與制度,在未來的危機下滿足個人需求與永續發展社會。說明在氣候變遷的威脅下,韌性不只是如何減低災害風險的技術問題,亦是探討如何打造永續發展社會的治理問題。
為了讓舊莊里往韌性社區的目標邁進,我們認為必須提升舊莊居民對於環境變遷與氣候災害的三種能力:(一)知覺──即了解社區的環境條件、脆弱度與風險;(二)學習──面對不同情境能夠獲得知識加以解決;(三)調適──有別於透過工程手段排除、避免災害,要能夠因應各種情況,與環境、災害共存。
我們透過兩個實際行動──「店仔口農園設計」以及「舊莊國小氣候變遷課程設計」(關於舊莊國小氣候變遷課程,另文說明),引導社區居民重新關切在地環境,在環境韌性與社會韌性的架構下,透過知覺、學習與調適能力的培養,讓居民的日常生活能夠重新與環境連結,成為打造韌性社區的第一步。
規劃行動記錄──「店仔口農園設計」的打造過程
回到本篇的主角──店仔口休閒廣場,其位於舊莊市區東側邊緣,銜接著南港山系,以東則以大坑溪為界銜接汐止,同時亦是里內的兩條河流──大坑溪與山豬窟溪的匯流口。早年店仔口作為往茶山的中繼點,形成商業聚集地,店仔口也因此得名。基地西側的南深綠地,是山豬窟溪的舊河道,為了解決溪水氾濫的問題,1980年代的溪流整治將山豬窟溪改道並加蓋,遂形成現在的南深綠地與店仔口廣場。
這樣一個城市與自然,水文與歷史匯聚的地點,具備承載舊莊意象的潛力,現況卻是作為公車候車亭使用,因為疏於維護和缺乏功能,成為被人忽略的閒置綠地。半年前的店仔口廣場,植栽生長未受維護管理,並有許多垃圾存在,形成陰暗而封閉的角落。在早期我們舉辦的大坑溪畔周邊綠地指認工作坊中,甚至有居民不曾意識到,這裡叫做店仔口休閒廣場,也顯現了舊莊居民與環境的斷裂關係。
為了將店仔口休閒廣場打造為社區農園,在有限的經費下,有幾個首要問題必須解決──日照、種植方式以及灌溉水源。基地上種植大量的台灣欒樹,使得此地日照不足。由於移植需要大量的經費,在短期的計畫中,我們以喬木修剪取代移植。
店仔口土地屬於區公所,並交由里長認養,因此在土地管理上是由里長負責。若將作物種在地上,會引發許多管理的爭議,在還不確定農園能否永續經營的狀態下,我們決定先採用可移動的植栽盆做為種植容器,等待未來農園引發足夠多社區的關注,認養人們能夠自主營運時,再來討論種植於地面的可能性。
灌溉水源,是農園建置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同時也是建構居民「與水共生」知識的核心要素。我們與南港在地的工作團隊合作,以基地現有的候車亭為集水範圍,設計簡易的雨水回收系統,作為農園的主要灌溉水源。以雨水回收說明氣候變遷下水資源的議題,讓居民可以了解到水除了透過下水道被排進河道外,還有再利用的方式,回應氣候變遷的水資源議題。
初期的基地設計之所以只解決經營農園的基本問題,為的就是能夠讓認養人在之後的課程中,能夠參與空間改造的過程。除了能夠確實針對使用者的需求,更重要的是在改造中,透過親身參與以及與夥伴共同營造的過程,建立人與環境的連結,培養認養人與店仔口農園的認同感,回應前述舊莊人與環境缺乏連結的議題。
店仔口農園認養人制度
店仔口休閒廣場的面積不大,僅200多平方公尺,作為農園的提供經濟價值有限。我們將店仔口農園定位為一個起點,是引發居民思考氣候變遷影響下,以社群為中心的一種新生活方式的想像。因此「建立社群」以及「建構知識」,是店仔口農園的發展重點。
建立社群的部分,我們在課程初期擬定店仔口農園經營的相關規定,包括資格限制、值日制度、淘汰機制等等,並於課程進行至尾聲時,與利害關係人、認養人們討論制度的問題與需要修改的內容,讓他們進行調整。待未來我們離開社區時,讓認養人們成為社群的核心,接手處理農園的經營,達到持續發展的目標。
由於名額有限,為了確保農園能夠持續經營,認養人的背景以及居住地區就顯得十分重要。在初期的討論中,我們希望能夠不以行政區為邊界,以店仔口農園周邊居民為主。除了舊莊里的限定保留名額外,也招收來自汐止以及南港其他里的居民。
認養人中大部分居住於舊莊里,約有四分之一的人來自農園旁的田園綠莊社區,並有少部分來自汐止或其他區域。經營農園的過程中可以發現,居住較遠的認養人們,對於菜園的維護頻率較低;相較之下,居住於周邊的居民除了自己的輪值時間外,平日的時間只要經過此地,都會幫忙維護農園的公共區域,顯見認養人居住區域的重要性。
農園課程紀錄
店仔口農園的另一個特殊之處,即是與南港社區大學合作,開設一系列的農園課程,回應前述打造韌性社區的目標。課程前期會與認養人持續進行農園的建置,並且從「里山」的概念說明都市田園扮演的角色;中期透過實際種植各類植物,讓認養人學習如何施肥、分株、換盆以及培育支株,並且進一步搭設棚架,種植攀藤類植物;後期則將農園生產的各類農產品進行加工,讓大家學習作物的各種應用方式。最後於舊莊里舉辦成果發表會,將農園建置的成果推廣到舊莊,甚至是整個南港。第三堂課邀請到南港社大的潘老師,為我們講解「里山」與田園城市的關聯性。南港區域內多山地地形,具備豐富的生態資源,包括植物、鳥類、蛙類、蛇以及螢火蟲等等生物,這些生物構成完整的生態系統,提供包括大氣調節、水源調節、養分循環、棲息地、食物供給、休閒娛樂及文化價值等等功能,即所謂的生態系統服務(Ecosystem services)。
在舊莊里這樣位於建成區域與郊山交界的鄰里,若從生態的角度來看,里內大大小小的綠地空間,皆是南港生態系能夠延伸進都市的「跳島」,南港社大於區域內各地開設的小田園課程,正是希望將這些農園打造成生態的跳島。借鑑里山與自然共存共榮的概念,店仔口農園不只是能讓居民們種植農作物的農地,而是將這些都市田園視為自然資源的延伸,透過設計與維護提供動植物棲地功能。在豐富生態多樣性的同時,亦能夠透過微氣候調節、食農以及療育等等生態系統服務回饋居民,形成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願景。
透過植物扦插、製作清潔劑、醃黃瓜以及香包等等農產品的加工課程,農園的產出得以離開農園,進而擴散到社區的每個角落。
農園作為生活場域產生的互動
店仔口農園做為我們打造韌性社區的第一步,透過共同營造、知識學習和加工產出,重新建構了認養人們與環境的連結,進而為舊莊的社區鄰里生活,創造了更多互動的可能性。
我們期望的農園,不是單純的進行種植得到收穫,而是以農園為出發點,重新連結舊莊的人與環境。在認養人個人上,能夠透過農園的經營,讓生活經驗與環境產生連結,建立對於舊莊的認同感。而透過農園知識的學習,可以應用至自家的陽台、屋頂等等空間,達到擴散至舊莊整個社區的效果,建立與自然緊密連結的社區生活。社群上,未來能夠將課程中的交換行為延伸至生活中,以農園為平台進一步提供生活上的服務,如食物銀行、導覽活動等等。並且關注舊莊里的環境發展,推動韌性議題的討論。透過店仔口農園的改造,改變舊莊居民與自然環境斷裂的現狀,以農園為核心,建構與環境、社群連結的新生活方式。
水與綠的都市治理轉變
回到韌性社區的議題,我們如何看待都市內的河川與綠地?
在極端氣候的影響下,全球各地的降雨強度不斷上升,包括去年的威尼斯以及最近的中國與日本洪災,傳統以堤防工程治水的手段備受考驗。取而代之的,是建構具備「韌性」的建成環境以及社群,學習如何「與水共生」。臺灣於107年通過水利法修正「新增逕流分擔與出流管制」,未來公共空間透過逕流分擔,將優先提供都市區域滯洪的功能,出流管制則限制基地開發後的逕流量不得高於開發前。這項政策顯示出政府對於河川與綠地空間思維的改變,逐漸往韌性的目標前進。以河川流域或集排水區域為逕流分攤範圍,也成功脫離以都市計畫分區的傳統規劃,更有利於發展「綠色基礎設施(Green infrastructure)」以因應未來的災害與都市熱島等等問題。
除此之外,臺北市政府推動的北投磺港溪再造以及景美溪流域營造,也揭示河川不再只是被堤防隔絕的災害來源,而應與周邊綠地共同規劃,回復健全的河川生態系,回應社會脈絡,打造具備減洪、滯洪功能,與周邊居民生活緊密連結的永續藍綠帶景觀。
店仔口農園位於大坑溪流經城市區域的起點,沿線亦有許多包括市場、攤販、公園等等具有發展潛力的社區生活場域。我們期許農園的營造能夠作為第一步,喚起居民對於社區生活環境的關注,將其傳達的氣候、食農、環境與生態知識能夠擴大至整個社區,甚至是整條大坑溪流域。
我們認為,店仔口農園對於建構韌性社區具有巨大的潛力,不論是在環境韌性上能夠作為滯洪區域,結合雨水回收系統進行灌溉;社會韌性上則可以藉由課程與經營,建立關注在地環境的社群。然而在過程中,我們也發現在現有的都市治理體制下,農園建制的種種問題。下篇文章將從聯合國永續發展指標(SDGs),說明農園如何呼應永續發展的各個面向,並且針對臺北市的田園都市政策提出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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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Markus keck and Patrick Sakdapolrak, 2013, 〈What is social resilience? Lessons learned and ways forward〉. pp. 5-19, Erdkunde.
廖桂賢,2017,韌性城市不是「不淹水」,而是「不怕水淹」。取自:https://opinion.udn.com/opinion/story/8048/2501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