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城事

eyes on place

用記憶與線索拼出城市的4D拼圖—記南港老街踏查

2016/05/13

文 / 照片：punkelephant

糖果屋童話裡，被繼母遺棄的兄妹在進入森林的路上用小石頭標記了來時足跡，於是能夠找到回家的路。一個未曾停下腳步，總如油畫般層層疊疊在地景上塗抹新的色彩的城市，其中生活的人們如何能夠在日常生產線勞動與消費的小確幸之中，排解巨大的虛無感，辨識出城市卸妝後的素顏、自己參與在城市生活的軌跡，找到自己的位置呢？於是我們走路，用雙腳與眼睛，按圖索驥的找到城市在捷運站名與公車站牌之外的容貌，試著用立體的城市地景當佈景，說書人的故事當劇本，想像模擬城市遊戲動態在眼前發生，疊合城市過去的軌跡與現在的容貌，盼望面對未知的未來，對城市的想像不是一片茫然，或是百貨公司與豪宅。

從字面上猜測，「南港」，自然而然聯想到應該有個港口，既然有南港，應該也有「北港」吧？從現在的地圖辨識，「港」卻消失無蹤，倒是在很短的距離裡，有三鐵共構的南港火車站、即將落成的高鐵站，與捷運站，附近展覽館與工地大面積佔據，既找不出來港的位置，也無從猜測其南北方位。倒是忠孝東路的兩側還留有些不知道有沒有荒廢的工廠，讓週日早晨微雨的街道顯得荒涼。

散步的起點從南港火車站開始，走在南港路上，斷斷續續的騎樓依稀拼湊出舊街的面貌—磚造的拱門騎樓，和跟三市街相比狹窄的街寬，猜想也許是在市中心外小鎮街市的特徵，騎樓之間穿插著數個還在經營（因而）門禁森嚴的廠區，僅存的工業區地景留予想像力發揮的線索，在腦中的畫面，自行複製貼上那龐大的廠房在街道兩側，想像彼時工廠林立，黑煙裊裊，伴隨火車穿過鐵軌的聲音，如卓別林電影摩登時代裡富有節奏的生產線，工業時代的巨輪推著城市往前滾動。

左：南港路上的磚砌拱廊騎樓，一面還留著拱廊，一面卻被填平成牆；右：門禁森嚴的僑泰興麵粉廠

隨著時代的前進，港口不見了，連鐵軌也不見了。全面地下化的軌道運輸，給城市留下了開放空間：市民大道八段；讓初來乍到的人不明白為何老街被切成兩段。週日早晨，原本便凋零的老街尚在沈睡，東南街上的水餃店在雨中飄著白煙，如火如荼準備開張，對面竟是間旅店，位置特殊的讓人摸不著頭緒，原來是淡蘭古道與港口遺留下的故事線索：古時往來台北宜蘭的商賈，運貨一趟得在南港過一晚，而火車站周邊興建旅館，對面曾是戲院，如此搭配更顯其繁榮時代的曾經。接著我們穿過拔地而起的南港展覽館，走進南港路一段十巷探訪港口的線索：巷口的小廟、彼時港邊的雜貨店、見證歷史的九旬阿嬤、傳說中二二八槍決人民的河岸，而至今巷底徒留鐵皮車棚，河流是道路，架高的車棚底下有細細的水流。

左：東南街上的旅店，舊時在火車鐵軌邊，對面是戲院。
中：南港路十巷，穿過廟宇及雜貨店，巷底原是渡船頭。
右：南港路十巷底，如今鐵棚架起，河流不再，上頭是車棚。

一直到走回中南街上，也就是本次導覽重點的老街，雨要下不要的潮濕天氣，混雜舊物的氣味，才喚醒深埋的回憶，想起南港是母親家族的原點。沒落的老街，上頭混雜分佈著菜店、食店、鐘錶店、米店、書店等日常生活商家，在便利超商還沒統治城市的時代，這樣一條「便利生活街」，不難想像是舊時支撐起小鎮的動脈，有些店家店面上頭標了可愛的圖示，猜想也許是有些社區營造的計劃成果，然而老店隨著人的凋零是歷史的遞嬗，老街與新活力的關係如何不透過舞台化的展演，延續生活的感覺，答案似乎仍然等待被發現。穿過忠孝東路，越往山邊走，記憶的味道越濃烈，小吃店的紅眠床、百年教會與依山而建的茄冬公，全面喚醒小時坐在車子裡往來南港外婆家與石碇阿祖家的回憶，而這樣的路徑也恰恰是茶鄉的軌跡，往山裡走，黑鄉漸漸消失，茶鄉仍在，好奇家裡長輩提起將煤礦從山裡運輸來的手推軌道車，跟老街的交錯又是在哪裡呢？

左：中南街上唯一一間書店，店面上頭可愛的社區營造圖案設計；右：中南街上的鐘錶行

穿過闕家古宅，來到供奉老茄苳樹的善南宮，一個早上的旅程來到終點，但終點同時也是起點。在長大後重新認識南港，自此在遙遠記憶之外，「南港」再也不會只是捷運站的名字，或看展看表演的代名詞。親身走過的城市地景，在地名之後有了真實的風景面貌。走回捷運站的路上，在中南街上巧遇許久不見的大學友人，問怎麼會來這，我道今天來參觀老街，就住在附近的友人，站在南港教會前，驚訝的說每天在街上行走，從不知是老街，倒是天氣潮濕的很，想搬家。

從茶鄉到黑鄉，黑鄉到正在進行的「東區門戶」計畫，即便未來的願景裡，產業園區、流行音樂中心等文化事業建設將取代工業巨輪，弭平歷史痕跡，接力推著時代前進，台北的城市記憶與地景面貌，有沒有可能藉由散步踏出的腳印留下足跡，像是小兄妹走進森林沿路留下的石子，即便時光與風景流轉，大家仍然能跟隨腳印，尋回城市過往的動態面貌，或也許持續的走著，記憶便不會被遺忘。

左：闕家古宅；右：導覽終點：善南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