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城事

eyes on place



九十後在臺中的老城舊夢

文:Oscar/80s team企劃
攝影:咻咻/80s team 專案管理、亞侖/80s team 文案

車水馬龍的臺灣大道剖開了臺中市的歷史,以日治時期的火車站作為起點,走過見證臺灣經濟奇蹟的中區,抬頭便能看見在英才路上從九零年代起便亮著的霓虹燈,連接著於千禧年崛起的七期都市新貴。這個位於臺灣中央的城市,是臺灣街舞的原點,有著臺灣最完整的流氓史,以及最密集的情色產業。但是,這些故事慢慢地消失。在汰舊立新的城市發展邏輯當中,乍看之下,城市在進步,走近之後才發現,這已不是原來我們熟知的城市了。

當垂老的台中遇上年輕的九十後

「我從高中開始便是一個跳街舞的人,我的老師跟我說臺中是臺灣街舞很重要的起源點,當時其實我也不太相信,查了一些資料才發現,在臺中千越大樓的迪迪舞廳有很多上一輩的很厲害的老師都在這留連過……但怎麼跳街舞的人都忘了這些故事呢?」問這個問題的是岳崇立,一個出生於民國八十年代的小夥,捌零工作室(80s team)的第一把交椅。愛騎老檔車,喜歡上世紀末的民歌,嚮往著退休街舞老師們從前的身影。剛成為大學新鮮人的他,在都市計畫學系唸了大半年,意識到臺中中區的都市更新,被更新的不單只有建物,還有裏頭的回憶,這些老城區中僅存的風華。千越大樓是他和他工作室的起點。2005年的一場大火,燒光了千越所有的繁華,留下的只有焦黑的廢墟和已化為灰燼的回憶。在那風靡一時的飛碟屋底下,懸掛著都更的宣傳海報,在開發者的想像裏,老千越就是一個待回收的廢品,等著它的是一場無情的都市文化拔除手術。

千越大樓(照片來源:Oscar)

「中區沒落之後,有很多上一輩的中區人他們都移民到國外,很多有意義的建築物被都更,它們的故事都消失了。從張眼科到婦產科,將近一甲子的老診所,這些美麗的建築也隨著怪手一揮而消失了。」

在臺中的中區,許多棟年過百年的建築物,熬過了日治時期,卻逃不過被拆的命運。這些屬於當代的都市遺產卻得不到文資法的保護。業主無心、政府無情。每座城市年輕時都是個美麗女生,但當她褪袪風華之後,又有多少人會記起她當年的美麗?城市無言,她的美麗只能藏在人們的回憶當中,待人至天年,一切又隨煙消而雲散。臺中這座曾經年輕美麗的城市還在等著,等著有誰能將她當年的風采娓娓道來。崇立和他工作室的伙伴自詡城市說書人,這群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與形單隻影的巷口說書老人,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誰又可以想像出他們以世故老練的口吻說著與他們年紀不相稱的故事呢?「其實當初我們也是一個小激進的團體。我們幫一個我們的朋友,老猴,在千越大樓辦一場活動,叫做失去自覺,那是一個次文化的派對。那時候因為產權人找不太到,所以我們就找了幾位產權人簽了三樓空間的租約。活動當天的時候就有其他產權人跑來說,覺得我們這樣做不對,希望我們可以離場。也因為這件事情,他們便告我們私闖民宅,我就被帶上了警車。在警車上的時候我就在想,我們那麼認真做這件事情,是希望大家看到千越大樓的故事,但對於這些利益持有者來說,他們只希望它可以變成錢。其實這是一個非常衝突而且矛盾的事,而且對我們而言是蠻感傷的。但我後來又想了一想,我們應該是站在一個中立者的角色。假設我們今天也一個住戶,那也希望我們的舊房子可以變成新房子。所以我們以一個新的方式去看待這個城市、去說故事,而不是很激進的硬是要求保留。

吉普賽之春

「當我們踏出樓梯口時,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得出一個結論:吉普賽民歌西餐廳真是個迷死人的地方。」

臺中吉普賽民歌西餐廳入口、演唱臺、簽名牆

在千越大樓B1的吉普賽民歌西餐廳,牆上還掛著七、八十年代的民歌手們的舊海報,李宗盛、張郁、周志平,每一個都是當年的大牌明星、每一個都在吉普賽留下了足跡和簽名。不久以後,隨餐附送的點歌紙,還有富含著客人和歌手們萬千心情的悠揚樂韻,都會隨著千越大樓的都更計畫一併消失在臺中的歷史洪流之中。「三十年以來它象徵著臺中從繁華走向衰落的過程,以前從成功嶺下來的新兵都曾經來過吉普賽玩,當中還包括我們的指導老師,曜曄老師」。在崇立的眼裏,吉普賽是連接他們和父母輩那一代人的回憶聚集地。「對很多80、90後的年青人來講,這是一個他們不知道的故事,透過一場活動創造出我們這一輩年青人對民歌的回憶,也藉由這場活動來喚醒上一輩人的記憶,重新向大家再一次說出他們的故事」他再接著說:「我們選擇一個柔性的方式來說故事,我們不去得罪任何一方,我們不談都更與否,也不談保留與否,我們只是透過故事、透過歌聲,來告訴大家這家餐廳的經歷和文化,剩下來的問題,就留給來參與的觀眾來思考」。崇立他們所著重的並不是建築本身的保留與否,而是這棟建築物的故事有沒有被記住。以提問者與訴說者的角色,嘗試去感動社會。活動在吵鬧的歌聲中結束,吉普賽再次回歸沉默,最後社會有被他們感動到嗎?「活動當天到場的有七十多位,大部分年紀從十六到三十歲,甚至到六十歲的阿嬤都有來,證明大家對文化和歷史都是會在乎的,而不是只有小部分人在意,其實還有很多人是有興趣的」。亞侖,崇立工作室裏好伙伴,補充道:「活動沒有我們想像中如意,但老闆和老闆娘倒是挺滿意的。而老闆和老闆娘願意接受我們在節目中出現饒舌,那些我們定義的新民歌,以及年輕一輩所喜愛的派對場面。我們覺得這就是個發酵的起點、一個可以讓我們這一代去發聲、可以去創造的起點,讓我們工作室的未來又多了點可能性。」

最成功的失敗

說到臺中的中區,就不得不提到再生(urban regeneration)團體和都更(urban renewal)團體,前者希望透過各種的形式保留城市裏的點滴回憶,後者則希望他們的城市能成為一顆超新星、成為下一個臺北。他們對於城市的詮釋,都有各自的執著,同時都有所忽略。當別人為都更上街遊行、貼大字報時,崇立跟他工作室的伙伴既不批評,也不頌揚,只當個純粹的記述者。「如果要談保留有故事性的建築物,其實全部都可以保留。但我們希望可以站在一個中立的角度去看這座城市,如果偏袒任何一方,我們就會丟去一些觀點。我們站在一個中立的角度,就可以看見光明面,也看到陰暗面,我們可以更完整的去瞭解這個城市的歷程,也透過我們的觀察,也透過我們的一些活動,還有文章跟影片,讓大家認識臺中這座城市八面玲瓏的模樣。也讓大家去反思,這個城市過去擁有甚麼,它失去了甚麼,未來又會變成甚麼樣子。讓市民決定城市的樣貌,而不單單由專家學者來決定。」

天外天戲院側面(照片來源:李珮瑄)

在千越與吉普賽之前,崇立也有跟指導老師曜曄老師討論另一棟極具爭議的建築物—天外天戲院,他憶述當時跟老師的對話,說:「就不如就讓天外天被拆掉吧,既然我們這一輩沒有心想要留下它的話,它在城市裏苟延殘喘,未必是一件好事,那不如讓它被拆除,重要的是我們在它被拆除之前,讓大家記得天外天……當然,在我們這一輩人來講,它是一個失敗,因為我們沒辦法留下天外天,我們沒辦法留下民歌西餐廳、我們沒有辦法留下迪迪舞廳,但是它們會是最成功的。因為我能讓大家思考為甚麼我們會失去了,引出想要保留這些建築物的聲音,而不單單由學者去談保留與否,而變成是公眾之間的思考,思考保留與否這件事情。或許三、四十年後,我們的下一輩、我們的孩子,會因為我們今天所做的事情去反思,我們失去了甚麼,而他們也會開始想,在他們的這一輩所見的建築物在三、四十年後,是不是也有保留的價值。」崇立在尋求的是思考的平台的、說話的空間;他們所辦的不單單是一場活動,而是利用活動的氛圍來集思。捌零工作室的捌,是指一群八十級次的年輕人,也是指崇立與他的伙伴們用雙手挖掘老城的另一面,抓住即將別離的故事,讓城市找回原來的溫度。

岳崇立(正中)、林亞侖(最右)以及設計部一眾部員在吉普賽民歌西餐廳留影

封面照片為千越大樓頂樓飛碟屋,照片來源:Ova Huang。


Oscar
1996年生於澳門這彈丸之地,在孩童時代的澳門賭場還沒幾座,路氹城還是一片汪洋。對我來說,澳門有兩個,一個是金碧輝煌的東方蒙地卡羅,另一個就是褪去金光,伴我成長的古老城市。自大學來臺升學,逢甲大學都市計畫學系畢業後,轉至成功大學深造建築史論,從不同的角度認識城市,試圖扮演土地、建築與文化的搭橋人,追尋保存城市中舊時代的美好的方法。

1996年生於澳門這彈丸之地,在孩童時代的澳門賭場還沒幾座,路氹城還是一片汪洋。對我來說,澳門有兩個,一個是金碧輝煌的東方蒙地卡羅,另一個就是褪去金光,伴我成長的古老城市。自大學來臺升學,逢甲大學都市計畫學系畢業後,轉至成功大學深造建築史論,從不同的角度認識城市,試圖扮演土地、建築與文化的搭橋人,追尋保存城市中舊時代的美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