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崎亮
譯者:曾鈺珮
本文摘自行人出版之《打造所有人的理想歸宿》一書
從身心障礙者福利到社區營造
山崎:今天我們的與談人,是打造出日本版CCRC範例「Share 金澤」(以下簡稱Share)的社會福祉法人佛子園雄谷良成先生,以及Share 的設計者—五井建築研究所的西川英治先生。兩位請多指教。
可以先請雄谷先生幫我們說明佛子園在做的事情嗎?
雄谷:我們的事業據點主要在石川縣,目前正在進行的兩個社區營造計畫分別是「B’s Project」和「輪島KABULET®」。縣外也和青年海外協力協會合作災區支援和地區創生活動。這些全都是和西川先生一起進行的。
B’s Project 用原本是寺院的佛子園總部來加以改建,再把周邊打造成混合式的社區空間。同樣地,Share 也是超越世代和身體障礙的藩籬,任何人都可聚集在此,互動交流。其中,我們的事業核心「三草二木行善寺」,是一個具備就業持續支援A、B型機能,並設有老年人日間照顧中心的福利機構。除此之外,區內還有天然溫泉、蕎麥麵店、按摩、KTV。而環繞在行善寺周邊的服務包括,諮詢支援、身心障礙兒童課後照顧、兒童發展支援、到府照顧和送餐等居家服務,並設有團體家屋、診所、托兒所。
輪島KABULET® 的名稱,係來自輪島盛產的漆器「輪島塗」,因「接觸到漆會紅腫過敏」(日文發音為: KABURERU),故有此命名。Share 和輪島兩者都被政府認證為「生涯活躍社區」(生涯活躍のまち),由輪島市、佛子園、JOCA 三個單位共同合作。
這個計畫首先讓有青年海外協力隊經歷的人移居到輪島。當時,招募訊息才公告,一下子就湧入不少人報名,最後不得不放棄三十位報名者,只錄取十位,連同他們的家屬,最後總共有二十一人。由這些移居者和當地居民組織的住民自治團體,共同負責企畫和營運。
Share 是有特定區域範圍的「區域型」CCRC,輪島計畫則是遍布整個區域的「城鎮型」營造。市區中的空屋和空地,全數打造成像行善寺那樣的多世代交流據點,四散各處。之後會再提到,這個體制的關鍵字就是「共享」。
其他和JOCA 合作的社區營造計畫有宮城縣岩沼市的「IWANUMA WAY」,協助災區復原、復興和創生;以及廣島縣安藝太田町鄰近山區地帶的「x3 Project」、鳥取縣南部町和大阪府 攝津市的地方創生活動等等。
打造保障身心障礙者安全生活的地方
山崎:我先確認一下,佛子園是一家社會福祉法人對吧。為何會經手這種大規模的社區營造事業?在雄谷先生接手經營前就是這樣了嗎?
雄谷:不,佛子園原本是跟身心障礙者福利相關的團體。最初是因為白山市妙林山行善寺的住持收容扶養戰爭孤兒,進而開設了智能障礙兒的安置機構。那位住持是我的爺爺,我的父母也是一路從事身心障礙者福利工作過來的。
山崎:雄谷先生繼承後就開始著手進行現在的事業嗎?
雄谷:也不是的。我進入佛子園之前想做的事情很多,做過身心障礙兒特別支援學級的老師, 參加過青年海外協力隊,也在報社工作過。
山崎:青年海外協力隊?
雄谷:對,去多明尼加共和國,協助訓練身心障礙福利指導員。雖然辦公室在首都,但抵達之後立刻遭受催淚彈攻擊(笑)。
經過一段時間後,陣地轉移到鄉下,那裡不用說學校,就連水和電都沒有。為了籌措蓋學校的資金,我和當地人一起整地搭雞舍,從賣雞肉、用雞糞種田開始。原本生活困苦的人們因此有了收入,開始自立生活。
山崎:因為發現這樣的方式可行,於是發展出現在的活動嗎?
雄谷:是的。那時候覺得也不用侷限在身心障礙者福利這一塊。當初在協力隊認識的多明尼加人雖然貧窮,可是人跟人之間有很穩固的牽絆,不論身體方便與否,都會互相幫助。日本的社會保障制度雖然完善,但居民之間的連結比較弱。因為想學習如何結合社會體制和地方力量,回國之後就進入家鄉的報社工作。在那裡歷經六年的地域振興等活動的洗禮後才進入佛子園。
山崎:當時佛子園只有身心障礙者福利的事業嗎?
雄谷:當時老家只有經營一間障礙兒安置機構。所以被安置的孩子們成年後就得搬離機構,進入團體家屋生活。如果是輕度障礙的人還可以就業,不過有些人在職場遭受嚴重的虐待,不然就是環境惡劣,連薪水也拿不到。
差不多是小學前半段的時間吧,我都在老家經營的機構和那些孩子一起生活。看到一起長大、情同家人和手足的朋友受到那種對待讓我非常震驚。我心想,得打造一個能保障身心障礙者安全生活的地方,於是利用在報社學到的知識,開設了身心障礙者支援設施「星岡牧場」,還有能登的「日本海俱樂部」。之後也陸續展開一些我認為有必要的事業。
其中最接近社區營造概念的是二○○八年的「三草二木西圓寺」。
山崎:讓廢棄寺院再生,現在已經變成了溫泉是嗎?
雄谷:是溫泉設施、社會福利設施,也是社區空間。身心障礙者和失智症老人跟附近居民、孩子們,在這個空間裡一起相處,過程中障礙者和老人的症狀改善,還出現了復原的效果,這是我們之前不管怎麼努力都達不到的。附近人口和家庭的數量增加,先前切斷的地緣關係也恢復了。一切都讓我再次感受到這些努力所發揮的效果。
山崎:接著發展的就是Share 金澤嗎?
雄谷:這次是有意識地去執行那些在西圓寺發生過的事。
業主表示:「就算沒有建築物也無所謂。」
山崎:兩位的事業規模實在太過龐大,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問起。先談談兩位當初認識的契機好了。
西川:雄谷先生要做Share 計畫的時候,其他的合作對象將我介紹給他,就這樣認識了。不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雄谷先生的話很少。
雄谷:其實是因為西川先生的五井建築研究所是石川縣頂尖的建築設計事務所,那時候覺得必須畫好界線。我個人對大型建築設計事務所有偏見。
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我們在一九九八年蓋「日本海俱樂部」時也是委託縣內一家數一數二的建築設計事務所。結果對方並沒有好好消化我們的想法就自顧自地進行,即使我們有一些提議,對方也不肯聽。所以後來就希望可以找能站在同一陣線思考、一起突破困難的人。
有了那次經驗,西圓寺的案子我們就找了當地的小型承包商合作,可是他們並沒有畫出那種規模的設計圖的能力,於是我就自己用鉛筆畫了。「如果是這個角度,櫃檯會看不到入口,客人有可能會不吭一聲地直接進去泡湯。」一邊思考情境一邊畫圖非常有趣呢。
我們後來才了解,小型承包商能使用的資材有限,因此就找了專門改裝店鋪的公司加入。然而我們的物件跟一般商業設施不同,無論在外觀或成本上都不能用相同的標準評估,所以結果還是不順利。嘗試了各種方法之後,就有人幫忙介紹了西川先生。
山崎:不過雄谷先生一開始還是保持了點距離,這點西川先生有感受到嗎?
西川:有覺得他的反應很平淡,所以正式收到委託的時候有驚訝了一下。
計畫開始之後也是經過了一些磨合。比如說Share 的規畫階段,我們提出了四十個以上的提案,其中也有幾個我們自己覺得很棒的想法。然而雄谷先生認為太過著重建築的表現,「說得直接點,我覺得就算沒有建築物也無所謂。」所以重點在於內容,他希望我們可以想想,怎麼才能讓人們在這個場域認識、交流。
我們建築師很容易會認為具象徵性的空間才是建築。山崎先生應該是因為沒辦法認同這種想法,才轉而做現在的工作吧。
山崎:話題稍微岔開一下,近代建築的確是如此,設計者必須有明確的主張。
在日本的明治時代,建築師是強行介入建築工人和案主之間的角色,必須發揮一些作用,於是便憑著「近代建築就是要設計作品」的想法,引用包浩斯的概念提出一套建築理論。後來,逐漸有些建築師對這種觀念產生疑問,不過也不能抽掉建築師的角色,讓工人和案主自己蓋啊。很多建築師就在這兩者間搖擺不定。
西川:現在有不少人就是在為了這些事煩惱。我自己也在這份工作當中、在雄谷先生身上學到很多事。
山崎:跟剛才提到的「建築內容」有關嗎?
雄谷:西川先生一開始設計的本館是飛碟造型,很像《星際爭霸戰》裡壞人搭乘的太空船迫降,從高台往下俯瞰的感覺。我問這是什麼,他回答:這是客家思想。
山崎:是中國的圓形共同住宅吧。
西川:這個提案不是一開始就提出,而是四十個提案中的第二十個左右。做了很多嘗試之後才形,外觀雖然是客家土樓,但是上下都有入口。
雄谷:不過客家土樓是為了保護裡面的人,抵禦外敵入侵的建築。因為在大陸很容易受到外部侵略。
山崎:雄谷先生怎麼會這麼了解客家土樓?
西川:因為他把《模式語言》讀得很熟啊。
山崎:所謂的「模式語言」,就是把社區的每個要素,分別造出一個代表其模式(原型)的詞彙,再把模式串連成語言的嘗試。設計或改良社區、住宅的時候,把自己想要放入的項目挑選出來,排列在一起,就會形成一個具體的計畫。如同把字彙組合起來做出一首豐富的詩,模式搭配得好,就能打造出如詩一樣優美的社區。模式語言的概念真的很棒。
雄谷:我今天也有把書帶來。貼便利貼的是我們挑選的部分,現在也會使用。開始一個新計畫的時候,我會把新書發給會議的與會者,請他們把他們認為社區需要的模式做上記號,大家再一起交換意見。
比如說,我認為像「生命週期」、「混居」、「住宅群」、「哪裡都是老人」和「工作社區」,都是一個社區起碼要注意到的部分。你看看,像「連起來的遊戲場」、「動物」、「個人商店」之類的,還有「看不見的停車場」、「主屋」,看了是不是會讓人覺得好奇?很有趣吧!
山崎:這些模式Share 裡面全部都有耶。這說不定比發想人亞歷山大所設計的,更徹底地實踐了模式語言的手法。
《打造所有人的理想歸宿:在地整體照顧的社區設計》
作者:山崎亮
譯者:曾鈺珮
出版社:行人文化實驗室
日期:20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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