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愛樹人,也希望還給孩子一座林蔭遊戲場

文:莊傑任潘汝璧

編寫自 2020 年 8 月 9 日 特公盟主辦「還給孩子一座林蔭遊戲場」講座
內容:莊傑任 / 文章記錄:潘汝璧

今年盛夏全台熱得猶如一顆赤紅色的烤番薯,台北氣象站在七月更測得歷年最高溫的39.7度,孩子們也都被夏天遊樂場內的高溫嚇到,尤其是沒遮陽設施的沙坑和遮蔭不足的鞦韆,加上公園的不透水舖面的比例高(混凝土、柏油、溜冰場),成為公園的熱來源,水泥和金屬滑梯溫度將近超過60度,待在裡面就像烤箱烘烤人肉。不禁讓人懷疑,怎麼公園和遊戲都都沒有樹蔭?

公園需要樹蔭和綠地降溫

一棵大樹等於一台40噸的冷氣 (雲科大研究報告),一般在路面四分之三區域有樹蔭遮擋時,降溫可以 超過攝氏2.5°C (美國國家科學院期刊, PNAS)。成功大學林子平教授的「公園遮蔽性與民眾使用關連性研究」的研究顯示,樹蔭濃密的公園,大氣溫度下降2度,體感溫度下降10度。在台北創下最高溫39.7度紀錄的悲傷時刻,大安森林公園的氣象站測得37.1度,事實證明有樹有水的自然生態公園能有效幫都市退燒。

林蔭遊戲場能藉由樹木的茂密繁葉,提供遮蔭,擋住太陽的輻射,幫地面降溫,冷卻遊具表面溫度,降低人們的體感溫度,替熱火的台灣遊戲空間提供一個解方。

圖片來源:大安森林公園之友基金會

公園遊戲場缺乏樹蔭的現象分析

以屏東和平公園 、道南河濱公園 、彰化市立兒童親水公園遊戲場為例,巨大空曠的遊戲場塞入滿滿遊具,鳥瞰空拍圖很美很壯觀,但整片廣場只有邊緣幾棵零星的樹,熱到不行。兒童遊戲場不能只追求空拍視覺的宣傳效果,更應重視孩子實際使用的林蔭需求。

屏東和平公園遊戲場缺乏林蔭的設計。(照片引用自屏東縣政府)
台北圓山花博公園 舞蝶共融遊戲場 (圖片翻攝自 台北畫刊107年2月第601期網站)
彰化市立兒童共榮公園遊戲場,缺乏樹蔭遮蔽。(圖片版權: 彰化市公所)

目前的台灣,看到許多公共工程製造大量的空曠廣場、草皮,整體林蔭覆蓋率卻偏低,這樣通透開闊卻炎熱的景觀蔚為潮流,起因於歐美建築師、景觀設計師所推崇的留白空曠、減量設計的當代美學,翻開 Landscape Structures, KOMPANPlaygrounds, Berliner Seilfabrik 這三家遊具設備公司目錄的案例,發現溫帶國家因氣候涼爽、缺乏日照,常見到人們對日照的需求,展現在草地上野餐、曬日光浴,公園遮蔭越少、使用的人越多的文化現象,因此規劃出公共空間中央有巨大的水泥,有面積廣大的廣場、步道和人工設施。當溫帶國家的景觀營造引進熱帶氣候的台灣時,卻沒有因氣候環境不同而調整,導致一棵能遮蔭的樹也沒有,更沒有所謂的植栽計劃。

時任中興大學景觀與遊憩學位學程(現任成大建築系)的林子平教授也為此展開研究,其「公園遮蔽性與民眾使用關連性研究」顯示,台灣的公園樹蔭越濃密的地方,反而使用者越多,正好和溫帶國家相異。

遊戲場內若是將遊具過度集中,會導致缺乏植樹的空間,沒有大樹遮蔭造成公園在炎熱白天沒人願意使用。唯有建築師和設計師重新重視人本使用的角度,廣場和步道空間變小,綠樹和自然才能再重回遊戲空間裡。

舊金山的遊戲場設計 Yerba Buena Children’s Garden,主要遊玩設施都是廣大且無林蔭。 (圖片來源:Derya.CO)

舊金山 South Park 的案例,公園設計開闊,民眾喜歡坐在沒樹蔭的地方曬太陽 (圖片來源:Derya.CO)

高雄二聖公園,人群集中在樹蔭下。(圖片來源:莊傑任)

設計尺度失衡的問題

可能是因為數位設計興起,設計師容易以上帝的視角做設計,而忘記人性的尺度,單看紙上平面圖和3D模型做建構出來的廣場和步道,看似比例大小適中,在面積較大的公園,如衛武營、少康森林公園,做出來的廣場和步道卻大到尺度失衡,讓走在公園裡的民眾感到莫名其妙,這麼大面積的廣場和步道,除了熱死人以外,到底是設計給誰用?等到公園完工的空拍圖被放在媒體、社群被瘋狂轉貼時,我們才意識到,這公園是拿來空拍照片給人「看」的,而不是給人「用」的。

經台灣護樹團體聯盟實測,烈日下的水泥溫度比起草地地表溫度高出17度,樹蔭下的水泥溫度比起樹蔭下的草地地表溫度高出10度,文化大學景觀系張琪如副教授為此展開研究,發現當公園的水泥等人工設施面積大於整體公園50%,公園甚至會比周邊環境更熱。

衛武營的巨大步道與廣場 (圖片引用:中華民國交通部觀光局)
少康森林公園的巨大廣場,非常炎熱而巨大。(圖片來源:莊傑任)
占地10公頃的少康森林公園,平面圖看似合理的廣場尺寸,實則過大,嚴重尺度失衡。(圖片來源:莊傑任)
高雄英明公園,步道2.5米寬,是比較人性的尺度,也提供較多的綠地和林蔭。(圖片來源:莊傑任)

公園的毀樹危機

公園毀壞大樹的工程亂象,是另一個亂象。如果有去過華山大草原的孩子們,一定認得出這棵樹齡二十年的榕樹爺爺。榕樹爺爺特有的低矮分枝和交錯枝條,構成一個最天然的兒童攀爬的老樹遊戲場,第一次與他相遇的孩子,會摸摸他,會瞧瞧其他樹上遊戲的孩子。來很多次的孩子們,大榕樹早成為他們的好朋友,他們總是摸摸他每一個樹節,時而坐著,時而趴著,時而跟著朋友一起在樹上遊戲著,時而在他底下乘涼,時而撫慰心靈。

這一棵榕樹,是台北市許多孩子學會爬樹的啟蒙老師。去年六月這棵親近人的老榕樹,無預警的被主管機關因「兒童安全」的理由,派人砍除 20 幾根樹枝,其中最粗壯最低矮的大枝幹也被砍除,樹基部露出巨大的傷口 (縱向 40 公分,橫向 25 公分),原本兒童遊戲其間的枝條,承載孩子的底部的粗主幹被砍斷,連上頭支幹也被無情斷頭。

華山公園老樹被砍,導致兒童無法爬樹親近。(圖片來源:特公盟)

高雄市更以公園改建的名義,有17座以上的公園內的大樹都被粗暴修剪,摧毀了27公頃以上的綠地,約2000棵大樹被移除,例如鳳甲公兒二 兒童遊戲場、高雄青年公園、小港華立街公園 、鳳山和德里公園的大樹樹冠覆蓋面積大幅減少。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 (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 的研究人員,對麥迪遜市不同樹木覆蓋度街區進行了溫度測試,測量分析結果發現,一個城市街區至少需要至少40%的樹木覆蓋率, 這樣才會有明顯的溫差。樹冠覆蓋率比綠覆率重要。

看著一座座公園內,一棵棵被粗暴修剪的樹林,我們彷彿經歷過去公園遊戲場挑戰遊具不斷消失的翻版,政府部門不斷以安全為理由拆除,以禁止代替管理的思維又再次輪迴上演,甚至不惜剝奪都市居民難得親近自然的機會。台北101高樓約五年完工,高雄捷運第一期工程約九年完工,枝葉繁茂的樹需二十年才有辦法養成。這樣輕視樹木保護的政府,我們的城市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

高雄鳳甲公兒二 兒童遊戲場改建前(上圖) 改建後 (下圖)
高雄青年公園改建前(上圖) 改建後 (下圖)
鳳山和德里公園改造對照圖
高雄鳳山和德街公園

以「樹木」為核心的林蔭公園遊戲場設計建議

  1. 整體公園綠地蓋覆率大於60%,大型公園建議提升至75%以上。
  2. 整體公園樹蔭覆蓋率大於50%,以大於75%為優。
  3. 舊有公園內的兒童遊戲場,避免劃一大區,可以朝向小區而分散
  4. 遊戲場場內的遊具不要塞太滿,不要太貪心,要保留綠地和植樹空間
  5. 若是舊有基地改建,建議原有樹木先做保留,再做場域的最佳選扯。因樹冠的開展有限,可以考慮優先選擇細長分佈的場地,相對於巨大方圓較容易遮蔭。若是新的基地,新種的小樹至少要十年以上才可能成蔭,建議設計小型、多元的遊戲區域,場域尺度小,減少無處遮蔭的景象。
  6. 遊戲場選擇位址,建議南北向帶狀 (小於10米寬,越細越好,東西兩側要有樹蔭),因為太陽東升西落,避免東西帶狀設計 。
  7. 以不移植、砍除樹木為原則來做區域分齡和遊戲動線的設計
  8. 保護既有樹木的樹冠、根系不受破壞,樹木工程保護帶需要以固定圍籬,保護樹木直徑的12倍(或樹冠滴水線)範圍,不受工程機具壓實土壤、切除根系、附土超過5公分。如原有樹穴規劃就偏小,施工時則可放寬保護帶標準。
  9. 樹木種植空間,大喬木至少4米帶狀空間,以4*6米為基本單元。任何人工設至少距離樹頭邊緣2米以上。
  10. 樹木修剪僅限枯枝、斷枝、幹生細小雜枝、影響人車通行細枝,其他不予剪除破壞,應保持自然樹木姿態。非人行道上的樹或可供攀爬的樹,低矮枝幹應全數保留。

註:
第一點、第二點參考《台北市公園開發都市設計準則》 第十條
第八點參考香港與澳洲樹木工程保護規範。
第九點參考新加坡行道樹綠化指南

林蔭遊戲場,用小而分散的遊戲空間,取代大而集中的空間。(圖片來源:莊傑任)
小而分散的林蔭遊戲場平面配置,帶狀遊戲場呈現南北向細長,有利植樹遮蔭。(圖片來源:莊傑任)
台北市大安區社區鄰里型的龍陣一號公園,規模小而設施分散(圖片來源:潘汝璧)

實際測量高雄林靖公園的羽球場與樹木遮蔭的關係,羽球場長17.4m(+480步道)*寬9.1,榕樹高1500-1700cm,樹冠單邊半徑約700cm,夏季上午10:00的樹蔭服務距離約1200cm長 • 南北向的球場林蔭遮蔽時間為上午10:30前,下午2:30後,南北向的球場遮蔭比起東西向的球場更好,林蔭遮蔽的使用時間更長。

南北向球場比起東西向遮蔭服務時間更長
高雄林靖公園南北向羽球場,上午10:30的遮蔭情況。(圖片來源:莊傑任)
開展型樹木,比起塔型樹遮蔭範圍更遠;大喬木比中小喬木服務範圍更遠。(圖片來源:莊傑任)
高雄英明公園,種植開展型大喬木,其樹冠幅服務直徑大於15米寬。(圖片來源:莊傑任)

遊戲場樹木種植及保護原則

盡量避免做大樹和老樹移植,因為根對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生存器官,移植是一個龐大而且複雜的課題,因為涉及樹的養根、斷根和搬根,廠商必須有專業知識先了解樹木根系的構造,搬移過去的樹木是否有足夠健康的根系能恢復健康生長,移樹必須用科學做法,若為了方便或省錢用吊車將樹吊起而不包大土球,最終大多變成毀樹或殺樹。

依照公共電視我們的島【樹木天堂,樹木墳場】報導,台灣的公共工程,大樹移植死亡率,2年就高達約3成,10年統計甚至只剩11%。故能不做大樹移植,對樹才是友善的做法。

一棵長在大自然沒受根部限制的大樹, 它的根系可伸延出樹冠半徑的兩到三倍,所以建議樹木種植面積距離邊界兩米以上為優。

樹穴是樹木的根基,好的樹穴能提高樹木成活率,規劃設計遊戲場時,可參考新加坡的行道樹綠化準則,建議大喬木(高於18米)的樹穴需要3米以上連續綠帶,例如雨豆樹、榕樹。中喬木(18-9米)的樹穴需要3米-1.5米的連續綠帶,例如水黃皮。單一樹穴要求16平方米以上的空間,而他們的公園綠地遠超過行道樹的標準。有適合生長的樹穴,有健康的樹根,好好被善待的樹,才有辦法好好長大,在我們可預見的未來,公園遊戲場滿滿樹蔭遮蔽、清風徐徐。

新加坡行道樹種植準則,清楚描述大喬木的生長空間,不得小於3米帶狀。(資料來源)
新加坡公園的植樹,根系空間寬敞,距離邊界2米以上。(圖片來源:莊傑任)

在就讀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研究所時,因投入高雄鐵道文化園區守護運動,不幸被高壓電擊,傷癒後拄著拐杖投入城鄉種樹和樹木保護的行動倡議,創立高雄愛樹人、台灣森林城市協會等組織,試圖讓台灣的人居懷境,能有更多林蔭、綠地和生態,以解決炎熱、空氣汙染、生態劣化的問題。

從朝九晚十的程式設計師,因孩子而成為全職陪伴者,城市育兒之路充滿挑戰,但「找到適合孩子的自然探索/冒險挑戰的遊戲場」才是最困難的事。每一座遊戲場彷彿一位孩子,有各自的歷史、不同的使用者、內化不同的社區環境,而塑造成今日的特色場域。遊戲場應該長得不一樣,為什麼會一樣?

3 thoughts on “我是愛樹人,也希望還給孩子一座林蔭遊戲場

  1. 這篇文章的標題很讓我贊同,身為景觀設計業的一分子,很希望在被大樹包圍的環境裡打造舒適的兒童遊戲空間。
    但卻希望各位在舉例會批判的同時,因為這是公開的文章,需要在更深入探究這些案例及為什麼會這樣,再開始撰寫,否則文章會變成只是左派或右派的偏頗立場的評論文章,非中立性。
    如,現在的大型遊戲公園位什麼沒有樹?為什麼都是混凝土加地點這種人工化地墊的設計?不是不願意或設計師考量不周詳,是法規問題,請查詢兒童遊戲場設施安全管理相關規定後你就會明白。
    衛武營步道及廣場比例問題,是否是因為考量未來多元化使用須求而留設?喬木補植不夠是否是因為經費幾乎被複雜的建築所消耗了,所以不得不犧牲喬木數量?

    1. 我是作者:莊傑任,安全法規實際上就是要求遊具原則距離邊緣183公分,鞦韆則看高度,如果是自然材質樹木甚至可以共存在遊戲場的鋪面里,變成遊戲場設備的一部份。

      如果你有認真看內文,以「樹木」為核心的林蔭公園遊戲場設計建議,第三點,說的就是用小而分散的遊戲場取代大而集中,第4-6點,講的就是要發展南北帶狀取單據大方圓。所以,只要把集中的遊戲場,稍微托開分成幾個塊狀,中間變成帶狀寬敞的樹木的生長空間,實現林蔭遊戲場並不是困的的事情。

      自然鋪面這在全台各地都有案例,可見法規是許可的….衛武營這種真的就是比例失衡,要保留多功能,我直接告訴你,這邊的廣場從來沒有安排過任何活動…….少康森林公園也是

  2. 台灣常規劃在老樹成蔭、空地相當有限的公園裡面作遊戲場,而CNS12642對於設置遊具的空間規定相當縝密,又遊戲場標案多由工程人員得標,在社會浪潮、眾多不同觀點與意見,跟設計費極大化考量下,把遊具「做多做滿」,因而犧牲了老樹,不栽種喬木,也犧牲了使用者的舒適性。

    在河濱公園設置遊戲場,除了上述課題,更受限於「河川區域種植規定」,因而在高灘地栽植喬木成為奢望。

    以上是景觀設計人員在設計遊戲場時實務上遇到的困難與瓶頸,該如何突破?需要各界的集思廣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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