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串起未來龜山島的想像-「龜山島ê願夢_願景工作坊」之觀察紀錄

文:李一品
攝影:張峻浩

龜山島登陸文化景觀喊停,龜山島的願夢是什麼?

只要往海邊走去,便會看見龜山島。它似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看著人們坐上賞鯨船,爬上401高地,圍繞著自己驚嘆;而文人用筆為它描繪神秘卻又帶些親暱的型態,遊子稱龜山島是回家的指標,旅者則沿著海岸追尋島嶼首尾擺盪的姿態,眾人為龜山島貼上許多形容,但從未真正理解關於龜山島的一切,那大路上零星的廢墟、漆上迷彩顏色的碉堡,曾經居住於此的龜山島人、軍事基地的建立,像是一團尚未完全解開的謎語。

2019年的夏天,攸關龜山島與龜山人之間不為人知的過去,終是透過一場在地青年團隊所組織的審議式公民論壇活動,揭開龜山島背後土地轉型正義的議題,連帶地讓許多屬於龜山島上的歷史漸漸拼湊進蘭陽平原這塊土地中。當時論壇透過兩天的時間,帶著龜山耆老、對龜山島有興趣的公民們,以及各自在家鄉推動當地土地議題的講師,共同腦力激盪出「龜山島白皮書」(詳見:龜山島議題公開資訊網站),記錄民國政府期間遺留下的土地權利問題之討論始末,並於論壇後協力申請龜山島為文化景觀之提案。然,2020年第二次審查會中,委員們以島上已無文化軌跡、經濟產業等活動證明其人文價值,不符合文化景觀條件為由,刪除龜山島列冊文化景觀之名額。

文化景觀一事讓團隊意識到,儘管龜山島似乎是宜蘭家喻戶曉的象徵,但實際上真正與龜山島產生連結的,是經歷過強制遷村,被迫移居至龜山社區且不得「回家」的龜山島原住民;而即使土地意識強烈,卻因為沒有管道理解,宜蘭人對龜山島的印象始終僅存在「鄉愁」概念的階段。

綜觀今年疫情影響,台灣各地觀光人潮爆發,龜山島如同一場「地理大發現」下所探尋到的寶島,原先便存在賞鯨業者與漁民們之間海權糾葛的龜山島海域,因為各式海上運動開始於此出沒,衍生出更多文化、經濟、環境上複雜的問題。如今的龜山島議題已不再限於龜山社區的情感與過往遷村歷史,其未來何去何從,亦是值得拿出來討論的方向。

2020年,團隊以「若龜山島是一座博物館,會是什麼樣子?」為藍圖,延續2019年公民論壇主題–「龜山島ê願夢_願景工作坊」。嘗試透過兩天輕鬆的討論方式探討龜山島議題,邀請不同年齡層、職業,對龜山島有興趣的公民作伙參與龜山島公民文化論壇,一同想像龜山島的「願夢」會是什麼,重新建構大家對龜山島的想像與定義。

為了能有不同面向的思考,活動當天團隊將議題分成環境、文化、經濟三大面向,由專業領域出身的夥伴們擔任桌長,帶領公民分成三大組別進行討論。有鑑於公民來自不同地方與領域,桌長們首先帶著大家整理出自己對龜山島的認識,進而拋出「覺得龜山島/龜山社區有什麼文化或事情值得被大眾看見,並進行推廣?」,試圖在討論的過程中梳理大眾對龜山島的印象。

公民在便利貼上寫下對龜山島的想法

島民互動 X 地產資源 X 海洋島嶼,公民三個願夢

經濟組的公民們透過現有的龜山島經濟活動:環島、賞鯨行程、牛奶湖海上運動等商業行為找出龜山島的經濟價值涵蓋在自然生態、社區串聯與島上特殊體驗三個層面上。

環境組則就個人經驗出發,各自抒發對於龜山島的看法,有公民提到曾經登島繞島的回憶,對他來說即使能看見龜山人生活的遺跡,卻因為島上已無人居住而有故事消逝的感覺;也有本身便是海上運動愛好者的公民就近年快艇業者擅自於牛奶湖海域開發SUP(立槳衝浪)與自由潛水體驗表達意見,龜山島水域因為海況不穩與水域自身的限制,不適合從事相關海上活動;而在行之有年的賞鯨活動上,公民也提出應該在娛樂性的產業裡添加更多知識性解說或遊程,藉此讓觀光客能夠深度認識龜山島;對於島上開發的看法,大家也都傾向於在能夠保護環境、保存文化歷史的情況下進行適度開發,期望可以將教育性質提高在商業行為上。

文化組的公民們在龜山島特殊自然環境、龜山人文化與一些商業活動的分類中找出對文化的定義,並以「人的活動」便是一種廣泛的文化為出發點,找出這些活動的文化價值圍繞在商業、社會、故事三個循環的價值裡,並以此往下思索這些事物是否有轉化的可能性。

桌長帶領公民們進行龜山島價值的討論

在進行一輪腦力激盪後,可以發現大家的想法集中於「島民互動」、「地產資源」、「海洋島嶼」這三個部分,三組的討論最後也剛好對應到「社會」、「故事」、「商業」三種價值上,他們彼此環環相扣,也在此過程發現龜山島議題的核心是「文化主體性」,它並不只攸關於一座島的討論,而是島與島之間形成的環境場域裡所發展的故事,這也讓這一環節有了個大哉問,「為什麼大家認為的豐富資源無法變成現在共同認為的價值呢?」。

從大小港邊的佑軒講師與洄瀾風負責人允中講師各自分享地方觀光經營模式,並與公民們一問一答之間,梳理出因為缺乏「溝通」,導致龜山島議題無法形成具有共識的價值願景。以花蓮多羅滿賞鯨為例,業者在進行賞鯨活動的同時,船家都會搭配一個生態導覽員為民眾進行專業的環境解說與理念宣傳,但龜山島的賞鯨業除了本來就缺乏生態導覽員以外,地理上的不易前行,以及頭城船家對缺乏利益的導覽員培訓興致缺缺,讓這項一船一導覽員的「袂和」(台語的「不划算」)提議無法通行。龜山島島權亦是阻礙了各方人士坐下來商議的原因之一,地方與政府機關互踢皮球關於島上管轄之疑問,而海域的法律規範也因為涉及到漁業、娛樂業、環境等地方問題而遲遲沒有明確的法條能夠對現在的亂象予以制約。儘管結論似乎令人感到憂慮,但祐軒講師也在談話中以產業與文化連結為題,闡述一個地方的產業若發生嚴重的偏移時,是否能透過支持當地文化團隊,以此引導消費行為,讓大家透過具有理念的商業經營模式了解地方背後文化的意義。

延續產業連結的討論,並回歸至論壇主題,關於「龜山島博物館」的想像,公民們開始思考若需要經營一個龜山博物館,其限制會是什麼?當博物館擁有一個空間時,便會需要許多方面的規範、經費預算、人員配置上的考量;若沒有一個空間,即使這個地方都有著自己的意義,但沒有一個系統的規劃,也是無法支撐這裡文化的經營。在規劃之前,透過資源盤點了解當地的優劣勢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因此團隊將「人、文、地、產、景」的概念拉入,請公民們以此在地圖上進行資源盤點。

除卻資源盤點,環境組也特別關注培育解說人員、社區人才上,他們認為資源盤點與培育應當相輔相成,透過沿海田調出來的資源和社區、當地文教機構合作進行培訓,例如志工訓練大本營的蘭陽博物館、龜山社區裡的大溪國小等,串聯不同年齡層民眾對龜山島海域的認識,而與宮廟、社區中心等地方組織的合作亦是培養在地社群連結、人脈的重要來源。而公民們也就這些豐富資源紛紛規畫出屬於他們的龜山島博物館草圖,經濟組著眼於改善觀光資源,以建立文化館、生態園區的形式呈現龜山島博物館的想像;文化組因為在討論文化的概念上認為「文化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網絡所構成的連結」,最終用策展人的角度規畫出將整個龜山島場域視為一個露天博物館,讓參觀者能以不同面向的生活方式漫遊於其中,進而認識當地;環境組則普遍希望將龜山島視為一個教學場域,像是生態教育、地質教學;也希望去區分頭城在地文化特色來結合龜山與頭城的生活文化,深度旅遊、將單日旅行發展至兩天旅行等等。

用人串起的願夢

歷經第一天對龜山島博物館想像的討論,第二天的公民論壇藉由兩位講者的分享為引導,團隊與公民們談論到地方創生的發展與現況的限制,也透過昨日的龜山島博物館提案去分析其中的利害關係人,強調社區凝聚的重點其實一直都是「人的活動」,人與村莊、與身邊的動向如何產生連結,並以此產生動力。而一件事的發生,其實也依賴著資金的支持、人力的支持,諸如行銷公關、媒體經營等,因此接下來的討論便是在「商業上我們如何經營博物館?」以及「經營上我們需要哪些人?」這兩個主題架構最終對博物館的想像。

接著公民以永續經營為核心,討論將資源轉譯成大眾能夠理解的內容後,如何建立與經營博物館這個品牌,產生一個吸引陌生人了解、成為顧客,並製造與之共創樂趣的循環,讓他們能夠長久且持續地支持博物館。有趣的是,儘管分成三個角度來討論對龜山島博物館的想像,最終討論出的提案卻出現殊途同歸的結果,大家最後皆以「旅行」這個方式為龜山島規劃出延續發展的計畫。

無論是文化組提出的實體地方館、露天博物館「盲旅行」形式,經濟組培養人才、歷史場景再造等短中長地方深耕計畫,或是環境組串連地方機構共同打造深度龜山島場域的旅遊行,其實都回扣到「人」的身上,不管公民持有什麼樣的立場與背景,他們最終皆希望能讓龜山島透過人文活動,以低度開發的方式讓當地社區與居民能夠熱絡,使龜山島真正的「活動」起來。

龜山島的公民行動

儘管論壇在公民提案龜山島博物館的想像後便告一段落,但過程中因為「博物館」而讓公民們討論出許多能夠幫助當下龜山島議題如何持續的困境,以及未來如何規劃的發想,如瀨戶內海藝術季的跳島概念是否能挪用於龜山島場域使用便多次從不同公民口中提出,或是社區與蘭陽博物館結合培訓大小導覽員以及深度旅行的規劃,都讓龜山島漸漸跳脫曾經僅侷限在龜山人記憶、民眾對其的刻板印象中。

當我們選擇要關注社會的哪個面向時,經常先以與自身利益或是影響現況最強烈的議題去探討,也因此需要長期投入精力、甚至不得回報的大大小小議題很容易在大眾尚未察覺時便悄悄發生。如今我們看到的龜山島議題,不僅是這30幾年來從龜山社區開始種下的種子,兩年的公民論壇與其說開花結果,倒更像是那顆種子終究破土而出,跨越了戒嚴時期的桎梏、現今土地的多重歸屬,像是一株仍需灌溉的幼苗,當我們將過往歷史進行一番爬梳,試圖把曾經斷裂過的記憶承接現今,將那些遇到瓶頸的現況攤開,換著方法交叉構築對議題的討論後,也許接下來要面對的,便是如何將這些討論化為實體,一步一步,找到屬於這個世代的龜山島樣態。

工作坊結束後,工作人員與公民們的全體合照。

封面照片:poshu


喜歡聽故事,也開始學習說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