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伃倢
近年美國許多城市居民開始抗議自行車道遍地開花,使得政府不得不撤銷準備好的自行車道發展計畫,甚至開始拆除已經建好的自行車道。其中巴爾的摩在過去兩年對自行車道的抗爭甚至拍成了影片,錯綜複雜的情節彷彿為美國的都市生活改革蒙上了一層陰影。
在美國時,上了非常多跟運輸平等與權益(Transportation Equity)有關的課程,從交通的角度看到了許多美國獨特的都市發展模式和邏輯,有一堂關於永續交通的課還能夠到奧克蘭(Oakland)參與市民大會。美國近年大舉推動各項大眾運輸導向型開發(TOD, Transportation-Oriented Development)計畫,其中重要的一樣便包含大眾運輸與自行車的推動,以利所謂的高密度開發(Dense Development)能夠在各式的公共交通據點附近變得可行,這樣的訴求包含了拋棄美國以往大量依賴汽車代步的生活方式,以及一併帶來的階級/種族分化的都市空間生產(例如:門禁社區、貧民區等…)。
在這當中,行之有年的自行車倡議團體扮演重要的角色,多數的組織剛開始的目的在於推動環保以及更能親近都市環境的的交通方式,在共享單車快速發展的近幾年,這些組織不僅是政府單位跟共享單車當中的緩衝劑,另外一個轉向便是開始重視運輸平等與權益(Transportation Equity)的問題。因為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單車代步的生活方式在高度縉紳化(Gentrified)的地區才能得到良好的發展[1],在這些地區居住的往往是新興的白領階級,較親近所謂高密度發展(Dense Development)的都市生活習性,推崇綠化、有品質的都市生活。[2] 反之,美國中低收入族群往往因離工作場所非常遙遠,因此必須以汽車代步,收入更低的族群則得使用昂貴又不甚方便的公共交通進行長時間通勤。這並不代表這些自行車的倡議團體放棄了推動自行車與公共運輸為主的交通方式,而是希望藉由更多方式來提升不同地區的公共運輸可及性。然而,這些「求好心切」的組織與地方政府卻踢到了大大的鐵板。
在奧克蘭(Oakland)參與市民大會以及進行團體訪問的時候,問到大家對於自行車道建設以及共享單車設點的想法時,大部分的民眾並沒有直接地對自行車產生反感,但多數的抱怨都來自與汽車使用空間的衝突:汽車車道的縮減、進行都市更新時將停車場取代為新的住宅或是交通節點的不滿。簡單來說,與使用自行車毫無相關的群體,對於政府與第三方組織將自行車道當作「公共財」來處理跟規劃這件事相當不滿。因為腳踏車道經過家門而能在各地產生這樣大規模的反彈(backlash),是美國獨特且錯綜複雜的都市發展脈絡下所產生的極端社會分化的惡果,意即在縉紳化的現象出現之後,自行車發展受到的是傳統門禁社區鄰避(Not In My Back Yard, NIMBY)心態以及中低收入居民對於「自行車獨厚白人中產階級」不滿的兩邊夾殺。
類似關於都市公共設施的衝突在世界各地其實不能說少見,臺北在柯文哲上任後積極發展三橫三縱自行車道,計畫讓機車減量以減少空汙,但這項計畫嚴重擠壓北市的機車空間,造成騎士的大量反彈。政府頻頻以機車過多,不僅不環保也是都市交通亂象為主要論述,然而機車騎士其實長期忍受與汽車爭道的危險環境駕駛,更遑論汽車在污染的貢獻上絕對高過機車。單車文化的發展本身從不是壞事,然而在一步一步實踐的過程當中到底犧牲的是誰的空間、誰的權力,每個城市都是一場不同的戰爭。
美國的Bikelash事件,一方面是遺憾長期倡議團體的努力,另一方面也開始重新思考單方面提倡環保永續而不顧及社會衝擊的布爾喬亞心態,到底有沒有辦法做到最大程度的修正而不影響環保與永續都市生活的推展。單車生活在現今的時空下,儼然成為一種進步至上的發展主義論述,卻可能忽略了城市發展過程中早已根深柢固的社會環境。從Bikelash這件事情上,就能看到美國的都市生活是如何與他們的政治生態與產生的社會問題互為因果,各種「美國式」的邏輯深深地植入在美國人的腦海裡,就如同那些美國白人的青春電影裡,將第一台屬於自己的車當作成人的儀式,那樣地理所當然。
[1] Stehlin, J. (2014). Regulating inclusion: Spatial form, social process, and the normalization of cycling practice in the USA. Mobilities, 9(1), 21-41
[2] 所以通常集中在市中心新興的住宅區,而非在傳統中產階級門禁社區,這跟美國都市史當中的都市人口回流有關
社會國企雙主修出身/對於都市研究有莫名的浪漫情懷,
期望有天烏托邦不再只是建商與政客的用語。
社會國企雙主修出身/對於都市研究有莫名的浪漫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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