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居住與人本都市更新

講者|于欣可
撰稿|鄭伃倢

(本次講座由基隆市政府都市發展處主辦,原典創思規劃顧問有限公司策劃的「KEELUNG a city in full swing 友善治理與都市更新創意操作 週五講堂」第五場)

理想的城市居住狀態,有無普世共通的解答?這個問題,有無數名留青史的建築師、都市研究者們曾試圖回答:霍華德的田園城市、萊特的無垠城市、柯比意的光輝城市,這些大師的想像與願景,於上個世紀在世界各地試圖落實。然而,這些答案幾乎都帶來了失望的結果,有的成為令人詬病的治安死角,有的不到二十年便拆除精光。二十世紀建築師的藍圖看似理想,卻仍逃不過紙上談兵的窘況,普世解答的追求遇到了瓶頸,促使我們在這世紀必須尋求新的答案。又或許說,問一個新的問題:「如何找到可因應現代都市問題,並屬於在地的空間治理模式?」于欣可在「基隆都市再生議題國際交流講座」的最末場,以「居住與人本都市更新」為題,呈現從戰後至今多個都市更新案例,並促使我們思考,同樣是港都的基隆,該如何給出屬於自己的答案。

依水而生,並曾以港口發展為主要產業類型的阿姆斯特丹,在戰後面臨產業外移,老舊港區、工業區衰敗的情況。隨著人力碼頭被集裝箱、貨櫃碼頭所取代,留下的閒置基地,未來該怎麼持續使用呢?

昔日以裝卸貨為主要功能,東邊港區的爪哇島上,阿姆斯特丹市政府決定以居住為核心,展開都市更新計畫。為消化大量的城市新人口,阿姆斯特丹計畫在當地設置高達35%的社會住宅,在配置前進行了住宅研究、進行家庭組成調查,並採用混居的方式,將出售住宅與社會住宅、不同家庭組成型態平均分配,以降低社會隔離的風險,增加社區的多元性。

在住屋與街區設計上,設計團隊則希望能呈現阿姆斯特丹的特色,除了降低樓地板使路面更靠近水之外,也在狹長的島上進行區域的分割,縮小街廓,在各個區域間加上具有阿姆斯特丹特色的橋與運河,讓城市的地方感能夠凸顯,不因為住在島上而產生區隔與斷裂感。另外,設置大量的綠地以及人行道、腳踏車道,也增加了區域持續的流動感與活力。 談論爪哇島的個案,阿姆斯特丹市政府不僅止於設計層次的細節,更將所有的規劃重點環繞在提供良好的生活空間,讓我們重新去思考「都市更新」究竟是為了商業開發,還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回到以居住為中心的思考,答案顯得簡單卻扎實。

圖1、爪哇島JAVA EILAND AMSTERDAM(圖片來源:于欣可)

1984年,荷蘭的國營造船廠NDSM宣布破產。因著佔屋運動*的浪潮,擁有反政府主義特質且處處挑戰體制的藝術家、建築師開始湧入,市民與藝術家攜手在這打造自發性市集、水上劇場、藝術祭等活動。漸漸地,這個地方開始被視為次文化、實驗性藝術的聖地。所幸阿姆斯特丹的都市擴張,很有默契地繞過這塊土地,使它一直保有相似的樣貌。在經過二十年後,市府為了因應新經濟、創意產業發展的趨勢,開始有了「收編」的想法,並著手與藝術家進行協商。

如果你以為這又是一場迫遷與強拆的歷史重演,那你可能錯了。這場大型協商中的代表人物Eva De Klerk不只拿了政府的錢,將倉庫以藝術家們想要的原生、雜亂與有機的方式進行改建,還成了NDSM計畫中的主要管理者,繼續在這個基地上耕耘,在與政府的合作中找到了彼此的平衡。Eva De Klerk 的「反骨」基因仍在,「用反抗來合作、用合作來反抗」是她的精神,她提出自造城市(Make your city)的想法,強調「城市不是消費的,而是生產的」的思維,在這樣充滿反抗精神的前提下,強調擴大群體與面向群眾對話的重要性。「擴大自組織以及溝通對話才是自組織可以持續下去的一條路,其中人和居民是關鍵,沒有人被排除,沒有土地被排除,每一個人、每一塊地都有用途」她說。

圖2、NDSM倉庫(圖片來源:于欣可)

在藝術家、自造者方展現開放、邀請各方加入社群的同時,得以彰顯的是市政府容許實驗與失敗的精神,在想像中往往處於上位者的政府,成了多方合作的其中一角,為NDSM地區帶來了新活力。政府也在這塊土地上開始了自己的實驗,在船廠周邊蓋起學生宿舍,從旁觀察學生與藝術家共生的情況,還有為了社區門面打造高樓層的社會住宅,以及為了吸引人流而進行補貼的免費GVB渡船。在一塊原本就累積了強烈地方感的土地,市政府成了加法,在不斷的實驗與測試中,找到城市的更多可能性。

現在看來有無數成功案例的阿姆斯特丹,其實並非一直都是這樣的模範生,激烈抗爭的「新市場之亂」與開發失敗的「庇基莫爾(Bijlmermeer)」經驗,見證的是荷蘭從錯誤中學習與成長的歷程。

圖3、庇基莫爾(Bijlmermeer)未來城市(圖片來源:于欣可)

為了容納都市人口增加帶來的車流與人流,阿姆斯特丹曾試圖「剷平」原有的地上建物,開挖地下鐵與擴建多線道的大馬路,然而此計畫在拆到新市場前的區域時,卻遭到了市民起身抗議與阻撓。市民以「為城市權奮鬥」為號召,強烈地希望能夠保留原有居地並拒絕搬離。這場抗爭引發眾多的關注,影響了市政府的決定,最後予以保留現在阿姆斯特丹的舊城區,原居民不必搬遷,之前拆除後再建造的建物,也以社會住宅的形式延續至今。居民的堅持與抗爭以及市政府最後的讓步,阿姆斯特丹從16世紀以來以運河為核心的都市紋理才得以保持原貌,在2010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當中,永久地保存下去。

在同一個背景下,阿姆斯特丹郊區化與對田園城市的想像正在劇烈地改變城市的住屋形式與規劃,吸引中產階級移居的大型都市計畫在各地大肆展開,迎來的卻是空屋率高地離譜、大量空屋成為高犯罪率溫床的慘況,庇基莫爾(Bijlmermeer)便是其中的代表案例。

這個案例位處阿姆斯特丹東邊的庇基莫爾(Bijlmermeer,在1966年開始興建,為占地阿姆斯特丹19%,高達13,000戶的超大型集合住宅,這個計劃案以實現柯比意的光輝城市作為目標,在設計上實現居住、工作與休息,人與車分離的理性規劃,大量的綠地與整齊的房屋,甚至讓阿姆斯特丹拿到了柯比意基金會頒來的獎牌。然而事實是,在1983年庇基莫爾地區的空屋率來到15%,隔兩年甚至來到了25%。一夕之間,庇基莫爾從令人驕傲的光輝城市,變成令人聞之喪膽的犯罪死角,連當地的居民也被汙名化,造成了都市中更多的社會對立與衝突。

阿姆斯特丹政府試圖解決這些接踵而至的社會問題,從80年代的都市更新、90年代的交通、基礎設施改造,再到2000年初的混居-混合使用的更新計畫,讓庇基莫爾漸漸甩開汙名化的陰霾,也因為在地空屋的更新與改造,在2017年拿到了歐洲最重要的建築獎之一「密斯凡德羅獎」,這也是這個獎項從創立以來第一次頒給住宅改建案。這個獎項對庇基莫爾而言,不只是花了30年才翻轉錯誤規劃的印記,也象徵著都市更新在建築與規劃界開始扮演重要的角色。成就城市的終究是制度,而不只是一棟棟美麗的建築。

阿姆斯特丹在住宅與都市更新上有長久的傳統與累積,從1901年成立住宅法以來,便成立了住宅協會。住宅協會是財務獨立的土地開發者,卻不以發放股利為目標,也接受著政府的補貼,是一種特殊的住宅法人形式。它不僅是規劃者、開發商,也是產權的擁有者與經營者,這使得住宅協會在都市更新上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反過來說,也讓阿姆斯特丹的都市更新以住宅為核心來推動。在1975的新市場之亂之後,阿姆斯特丹更確立了以社會住宅為更新主體的制度,也正式化居民參與及協商機制,庇基莫爾的經驗則提示了混居、混合使用的重要性:私人住宅與社會住宅、不同社會階層與群體的混居,使社宅成為阿姆斯特丹的日常,在居民心中幾乎沒有社宅就是給窮人住的觀念。

阿姆斯特丹前進的腳步並沒有停止,近幾年co-housing的興起,是市政府對多元家庭形式的回應,難民與學生同住的實驗性住宅,則是這個城市展現包容與社會友善的誠意。這些計畫到現階段都還稱不上是成功或失敗,只是這座城市的另一場實驗,從中不斷地評估、調整,試圖找到城市的最佳解。在2050年前,阿姆斯特丹為了因應歐盟現今更加頻繁流動而停留的人口,計畫興建100萬戶的房子,私人建案也被規定40%的戶數需要挪用作為社會住宅。阿姆斯特丹的更新,在社會不斷的變化中去找尋及創造新的解方,不斷變革的制度,靠實驗與試錯來完成

現今的阿姆斯特丹是一個社會住宅比例近50%的都市,講者于欣可不斷強調,這是將近120年不斷實驗與試錯,經過扎實住宅研究與無數失敗經驗所換來的成果。台灣需要的不是一味地借鏡他國的經驗,而是在自己的社會情境下,問出屬於自己的問題,用自己的方法論與實驗精神,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在這當中,政府的政策、計畫固然重要,但如何管理與修正這樣的制度,卻是全民的義務與責任。「從觀念改變到落地實踐,真的要花非常長的時間,不過從荷蘭的案例來看,三十年其實夠了,但如果我們裹足不前,只抱持著別人可以,我們因為國情不同而做不到的心態繼續下去,那台灣三百年也不夠。」于欣可說。

「更新,是為了更好的城市居住」,若我們以台灣的都市更新作為反思,居住是否真正是現今都市更新的核心?談論公共利益、公共價值的都市更新,究竟有沒有制度的支撐,而能被創造出來?從講座中的案例,能提供的或許不是亮麗的成果與典範,而是讓我們思考這些背後的社會系統,如何支持與成就都市的改變。在疫情當下,以距離為比喻,我們更應該去思索「對抗」和「合作」的距離、「對話」和「規劃」的距離、「實驗」與「檢驗」的距離、「社群」與「社會」的距離,這些距離在台灣、基隆該如何被納入思考與安排,是此系列國際交流講座最核心的精神。

圖4、「更新,是為了更好的城市居住」,于欣可認為居住是真正現今都市更新的核心。(圖片來源:社區交往)

*註:二戰嬰兒潮歐洲後房屋大量短缺,投資客不願將房屋出租,反而趁機哄抬房價,造成社會大量的反對聲浪與抗爭,在這樣的情境下,佔屋成為抗爭與取得住屋空間的手段。而荷蘭因著特殊的情境以及社會輿論的支持,有很長一段時間,佔屋都以不同的形式合法,因此有佔屋者的族群存在,甚至在1960年代具有無政府主義色彩的地精黨(Kabouter成立,並曾在議會拿下多個席次。佔屋直到2010年才修改為違反刑法,至今只剩零星的佔屋行動。


台北|社區交往與反造再起

講者|侯志仁、施佩吟
撰稿|YuLi

(本次講座由基隆市政府都市發展處主辦,原典創思規劃顧問有限公司策劃的「KEELUNG a city in full swing 友善治理與都市更新創意操作 週五講堂」第四場)

社區交往與反造再起,社群共創及策動的新都市治理模式

在2020年末所舉辦的基隆都市再生議題國際交流系列講座,以「KEELUNG a city in full swing 友善治理與都市更新創意操作」為題,第四場邀請到《反造城市:非典型都市規劃術》的主編侯志仁與《社區交往:臺北場所創生紀實》的主編施佩吟,他們各以台北經驗和國際趨勢的角度切入,談論社區與社群間​藉著各種實驗性的試驗後,交換、激盪出的理念與方法,而這些經驗和既有的剛性機制互動,有可能進一步鬆動僵化的體制運作,再而演變出新的城市治理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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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基隆都市再生議題國際交流系列講座第四場於86設計公寓前廣場舉辦,聽講時同時構思基隆社群與再生基地的未來想像(圖片來源:社區交往)

回顧台北市自2010年以後,近十年的都市再生計畫,各階段的操作轉折都是實驗與政策的創新。最開始是2009年,當時因應台北國際花卉博覽會,整個城市需要新的翻轉策略,台北市政府提出「臺北好好看系列二計畫」,城市街角有機會打破都市計畫的土地使用分區,綠美化都市更新前的窳陋基地,讓私有地暫時成為供公眾使用的綠地。當時這個利用容積獎勵而促成的暫時性空地綠化方式,引發了許多正反方的爭議,被民間諷為假公園的臨時綠化措施「臺北好好看系列二計畫」,在民間的輿論下隨著花博而暫告終結。在此過程中,北市府負責都市更新的單位結合民間專業團體啟動了創新的實驗行動,藉由暫時性的基地綠化開創不一樣的實驗道路,進而催生了「羅斯福路綠生活軸線營造」計畫案例(以下簡稱「綠點計畫」)。

承接著過去社區營造的脈絡,透過開放空間的活化提案,綠點計畫在2009-2011年以參與式的再生營造過程,提供更多都市倡議的機會,例如城南獨立精神場域「溫羅汀閱讀藥草花園」,獨立書店利用這些都市中的臨時畸零空間,提供文化人或喜愛特定議題的人使用都市角落;專業規劃者也開始串聯許多NPO組織,例如找臺灣樸門永續發展協會在都市空地中設計麵包窯和生態棲地、找綠色公民行動聯盟一起落實雨水回收打造的花園,以及結合居民在建設公司的土地上發起都市中的開心農園。臺灣的都市發展長期處於垂直性的治理模式,這些倡議實踐在當時都未有正式的治理工具可運用,慢慢藉由民眾參與、NPO、學校、社區志工的力量,讓更多樣性的都市需求以及想倡議的都市議題有機會透過臨時閒置空間展開實作。

圖2、綠生活節的Green Bike計畫:修理達人修整社區中壞掉的腳踏車,結合綠化裝置放在社區U-BIKE觸及不到的地方供居民使用,成為Green Bike。(圖片來源:原典創思)

團隊時常在發展這些行動中被問道:「既然暫時那又何必做呢?」,暫時性和永續性沒有衝突嗎?如何擴大、延長暫時性空間的生命,於2012-2013年間舉辦的「輕著.深耕 社區綠生活節」啟動了先驅性的實驗。將臨時綠點的實驗串聯為生活圈,嘗試突破傳統鄰里社區邊界,孵育社群形成在地行動網絡,是臺北市最早將社群與生活圈內不同系統的公共空間結合的操作案例。

策劃團隊邀請大猩猩綠色游擊隊結合 DIY 體驗活動在錦安屋頂邀請居民打造綠屋頂,剛開始遭遇不少反對聲音,必須一一說服不同的公家管理單位。隔年有了更多的社群加入,以錦安屋頂為串聯點,用生活節活動牽起了跨區的八個點,許多居民逐漸了解到屋頂綠地、各種介面打開後,才能發生一些有趣的事。在都市農耕的具體操作案例發生後,開心農園、錦安綠屋頂等故事傳開後,也影響了當時的市長候選人的政見,也成為政策宣示的一環,後來柯文哲當選市長後,「田園城市」政策更有系統性的在台北市的大小空間推展開來。

回頭檢視,發現這些「暫時性的行動」與「暫時性的都市空間」讓倡議的理念能被實踐出來、被感知、被理解,而且這些小小改變往往都是引動新創事情發生的源頭。換言之,臨時性措施不總是站在永續的對立面,是因為有著「暫時」的特質,所以可以試誤,可以嘗試,更允許失敗,透過行動催生都市新公共服務機能的產生,讓我們能貼近下一階段都市服務的新想像,「暫時」也是走向「永續」的過程。

到了2014年,臺北市都市更新處正式啟動「Open Green ! 打開綠生活-臺北市社區規劃師駐地輔導計畫」(以下簡稱「Open Green 計畫」),開放一般個人或社群參與提案,不再仰賴單一的地緣群動,更看重的是找到議題、旨趣或技術社群合作,4年內有61處新公共空間被打開,也獲得2018年日本GOOD DESIGN AWARD的肯定。

圖3、藉由Open Green 計畫所打開的綠空間(圖片來源:原典創思)

然而施佩吟觀察到定錨在特定空間上行動的限制,她發現透過在基地上實驗性的行動,再生的能量會出現,但也會消失,這個消失如何從另一個角度重新滾動和串連,則是她近期關心的事。過去都是由上而下或由下而上在構思公私協力的方式,然而回顧1990-2020年間社區營造的累積,有更多民眾參與和社群共創,公私協力結構被轉化了。但又因為社群是一種階段性、暫時性的關係,如何發掘社群間具策略性串連合作且提供支持他們的空間節點,會是讓倡議的題目更扎實落地並撐起未來都市課題的解答的重要思考。

小柴屋的產生和演變,即訴說著社群可以扮演的不同角色。位於大同區的柴寮仔生活圈,因為權屬複雜,原為地方長年的陰暗死角,經由Open Green 計畫打開綠地後,一方面拉起與地方木作匠師合作、對話的觸媒,另一方面透過更開放的空間使用合作,雙連國小、NPO 組織、自學家庭以及一般居民,都有機會加入地方營造的行列,還發行了地方刊物「柴寮報」。後來,在東京經營新型態社區空間「Shibaura House(芝浦家)」的伊東勝看到台北社群的活力,希望能在像小柴屋這樣有機靈活的社區角落策展,討論以社群作為都市解方的題目,啟動後續一系列「社區交往」的國際行動。

圖4、2009-2020年間社群協力營造的新公共空間在臨時性行動、社群活動與政策計畫彼此相互牽引連動(圖片來源:原典創思)

從2009到2020年的十年間,每項看似暫時性的嘗試和行動,都引發後續的連動事件,散佈在台北的這些新公共空間,描繪著新的社群協力樣貌的可能性。而其中所產生的新公共服務,能獲得相互的支援和串聯。比方中央通訊社的「芒果香草園」依據既有法令,它是個不能營利、營運的社區共餐社福地點,但社群們為了解決困境,運用晚上的時段將它變身為移動式廚房的前哨研發站,在這裡製造麵團、麵條、醬汁等,隔天再運送至「河神的丸子」成為料理體驗活動的材料;又比方在「芒果香草園」參加共餐的長者阿姑和她的朋友們,因為培力出了信任關係,又被邀請到「河神的丸子」幫忙打便當協助販售製作工作。參與者們一起吃飯一起分享,組織起非正式的關係,社區的居民站在吧檯中,便成為空間中的主角,更多的服務有了空間的支持,為個人轉換出了新的角色認同,空間充滿了活力與彈性,也能回應更多當代的社會需求。

圖5、在河神的丸子空間中舉辦的食物交流與研發活動(圖片來源:原典創思)
圖6、一碼IMMA社群互助聚落,運用碼點子等方式產生非資本主義式的勞務交換,也支持各種舊物再生的工作坊等活動(圖片來源:黃麗庭、吳冠潔COCO)

在2020年開始,南機場二期公寓地下室有一處400坪的空間被粉紅豹文化事業承租下來,取名叫做「一碼IMMA」,試圖容納社群各式各樣的需求和資源,期望結合不同人才,促進更多社群網絡出現。在「一碼IMMA」中,有募集各式各樣的二手物資交由職人重新整理的「大水溝」二手屋販售鋪;有討論議題的講堂空間、有結合社群互助提供餐飲服務的「歡樂吧」、有再生學苑學員的實作工作站、有社區貨幣「碼點子」的交易嘗試、有小家電維修的公共修理站等社群創新服務,「一碼IMMA」扮演了催化各式各樣議題的角色,是虛擬的社群網絡互助平台,也是提供實體見面交誼的新公共空間。

爬梳十年間的台北經驗,發現場所創生的行動和策略悄悄地在前進和改變,施佩吟談到自己的觀察和對未來的期望,她談到像「綠點計畫」、「Open Green 計畫」等因有特定目標所產生的計畫性空間(Space)維繫著空間型的社群關係;而綠生活節或發生在Open Green基地上的那類實驗性地區行動計畫(Event)則透過行動探索回應議題的方法,本質在實驗、修正、測試和調整,探索都市的未來性;前兩者組成了社群網絡(Community),是具目標性的關係組合,目標實踐的過程也影響著社群關係的變動,故社群網絡是存在脆弱性的(暫時性的穩定)。

圖7、未來的都市空間應有更多新形態的公共服務設施支持創新的服務(圖片來源:原典創思)

當計畫性空間、實驗性地區行動計畫和社群網絡組成起來時,則可能產生像「一碼IMMA」那樣的都市新服務設施,作為社群可以在其中探索與行動的可營運空間(Operational Space),產生新公共服務(Service)。這些公共服務有別於營利導向的商業行為,是具有營運目標的公共服務,讓社群服務直接面對市場,以實際操作作為測試,藉由服務鏈結社會與社會價值。

在未來,社會問題得由社群網絡的支持探尋到解答,我們需要更多的新公共服務設施,規劃專業除了如過往需要做空間的盤點和議題的分析外,在這樣的社群共創的探索中,需要更多的「中介者」,穿梭在脆弱性的社群網絡中,以陪伴、協力去穩固他們的存在。施佩吟引用了臺大城鄉所劉可強教授的話:「環境規劃與設計這個專業的本質是在處理未來,並不只是解構和分析現況,而是在如何解決現況的困境與問題,因此必然牽扯到對未來的想像與預測。」在實踐與辯證的道路上,規劃者最艱困的工作之一,便是永遠都需同時處理現況及未來。

相對於台灣場所創生的實踐已經來到一個自省的階段,從國際的視野來看,侯志仁提到這種偶發或是有組織的實驗性行動,都在2008到2012年開始發生,從草根性運動Park(ing) Day開始、時代廣場徒步環境改造、到佔領華爾街運動,後來變成了全球性的風潮。現在「戰術型城市主義(Tactical Urbanism)」已經變成城市規劃的新方法,也因為社群網絡媒體的發展,有了快速全球化的可能性。

有些地方政府開始把這些自發性的活動變成體制內的操作方式,像是舊金山在市政府內成立部門,推動Pavement to Parks活化社區空間,而最近開始轉型,不只是閒置空間的活化,還融入當地經濟教育有關的活動。但這些游擊性、自發性、即興式的活動進到公部門裡面後,產生了一些問題,例如西雅圖的Parking Day申請變成非常繁瑣的行政程序,也有很多額外的規定,交通局主辦時變成政府的政令宣導、或是景觀事務所主導時變成他們作品宣傳的方式,很有趣的事情就變得乏味了。

原本自由即興的活動變得商業化則是另一項課題。例如首爾的Common Ground,其利用貨櫃屋搭建而成,其實就是個大型的購物中心,現在台灣也很流行這樣的作法去吸引民眾,但本質上就是商業活動。很多創意性的活動,在過去幾年有許多負面的效果出來,有人說他們被商業收閹,有人說這本來就屬於文青的活動,而本次講座的所分享的台北經驗,相信已經讓我們看到很多其他的可能性。

圖8、發生在日本東京公園一隅的咖哩計畫,用咖哩的香味促使居民相會交流。(圖片來源:侯志仁)

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很多與城市共生的社會運動,「維修香港」延續雨傘革命精神,用比較草根的方式去推動香港的民主化,他們把修理變成跟民眾溝通的一種方式,同時維修也是資源永續、社會互助的一種方法。在台灣,「人生百味」則從太陽花運動延伸出來,他們啟動了石頭湯計畫,招募食材和志工和無家者共食,後來的街賣計畫,則用設計的力量去連結消費者和生產者的經濟網絡,他們透過實驗行動去倡議貧窮議題。其他如The Good Lab 、雲耕一族等等,這些案例和之前臨時性的空間改造有某些概念上的重複,但又提升至另一個層次,可以看到不同族群和社群間的互助,也不見得在固定的空間發生,而是有更多社會網絡的連結。

規劃專業在城市治理上有哪些需要突破或改變?第一個是參與方式的改變,參與才能帶來體制的鬆動,傳統都市規劃發動的正式會議往往形式化的,也因此許多社會真實的問題與交流是很侷限的,因此更需要促進一些非正式的場合,同時搭配合適的參與技巧和手法,這種溝通才能比較貼近需求且全面。第二個是需要觸及更多樣的城市空間,社群在這些城市縫隙中長出的空間活動有各種可能性和延展性,而且越來越強大。每一個社群行動案例都是社會轉變與社會解放的窗口,如此暫時和長期之間的互動關係,作為抵抗或反思過去制式的作法 ,也提供過去社會上比較沒有被看到的群體被看見的機會,這些都是轉變的開始。

友善治理沒有標準答案,最後侯志仁老師以三個「距離」引導我們思考:

  • 民間與政府的距離 (Civil society vs. Government)
  • 自發與補助的距離 (Self-organization vs. Subsidy)
  • 有機與計畫的距離 (Organic vs. Planned)

距離間如何平衡、如何拉扯、如何調適,是當今社會新階段的功課。

圖9、侯志仁提到,近年有一系列的出版物都和亞洲城市有關,亞洲社會網絡的密度更高,城市趣味性比歐美城市更為豐富,THE CITY AT EYE LEVEL ASIA是其中一本,分享許多亞洲城市場所創生的案例,此書因為疫情關係,特別開放線上免費下載閱覽(網址:https://thecityateyelevel.com/sh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