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弦
楔子
抵達三省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們從東京坐新幹線穿過雪國隧道,抵達新瀉縣越後湯澤,再轉鐵道支線到十日町,然後與接駁的若井先生碰面。若井桑警察退休後返鄉成為義工,他開朗友善,非常想說英文。我們一邊用極破的日文和英文聊天,一邊沿著夜幕降臨黑暗的山中道路向上行駛。
三省屋位於松之山小谷,那是一個大概十數棟房子,散村型態的山中聚落。三省屋前身是1875年創立的松之山町立三省小學校,提供附近三個小聚落的兒童就學。
三省屋與松之山小谷聚落(照片來源:Google Map)
三省屋與聚落景觀(照片來源:阿弦)
松之山町立三省小學校
松之山町立三省小學校至1945年全校仍有247位學童在學,但到1989年,已經無法繼續經營而落幕,結束了總共114年的歷史,此後學生須跋涉至鄰鎮十日町的松之山小学校就讀(松之山小學校全校學生人數目前也僅有66人)。2006年開始的大地藝術季,提供曾經重建過的60年老校舍一個再生的機會,由位於東京的基金會資助、在地的人經營,成為別具特色的青年旅舍,收納大地藝術季的人潮。
我們拖著行李下車,先從小小換室內拖鞋的入口進去,走過咯吱咯吱的木地板。門框上面還寫有小小的字樣:小友和小惠和小南。
保持原始學校玄關風貌(照片來源:阿弦)
門框上有學童留下來的痕跡(照片來源:阿弦)
教室走廊改造成櫃檯和紀念品販賣部(照片來源:阿弦)
大地藝術季與偏鄉再生
大地藝術季自2000年起,每三年一度在越後妻有舉行。以農村為舞台,藝術為媒介,期許達到地區振興目的。十幾年來在這片土地上累積了三百餘件作品,儼然成為文藝界盛事。
由於少根筋的行前規畫,我們抵達的時候,大地藝術季已經結束了。散落各處藝術品還在,但接駁車已經停駛,在廣裘的鄉間,沒有交通工具,我們只能夠利用地區鐵路支線、旅館工作人員善意的援手,和兩隻肉腿艱難的尋找藝術定點,到最後我們都有點放棄了,乾脆窩在三省屋裡面喝茶發呆、和若井先生聊天。他用酒喝太多而沙啞的嗓子笑著說,除了擔任義工之外,平常在家裡的活動就是喝酒看電視。褪去了祭典的彩衣,此時所見的才是偏鄉的實況:破落的車站商店街、老人佔壓倒性多數的居民組成狀態、低度少量的社交行為;以及不便的交通、醫療和教育資源。實際在這片土地上行走,藝術季並沒有如我們原本所預期的,對越後地區有明顯的振興效果。
大地藝術季位於十日町的藝術品(照片來源:阿弦)
與稻田共生的藝術空間(照片來源:阿弦)
車站前的蕭條景象(照片來源:阿弦)
廢校再生在日本
越後妻有和許多日本的農山漁村地區一樣,由於人口外移以及高齡化、產業衰退、城鄉差距等原因,在1980年代後期,其間許多市町成為限界集落—即65歲以上的居民超過半數、獨居老人增加、難以維持婚喪喜慶等社會共同活動狀態的聚落。
這也是台灣偏鄉即將面臨的實況。限界集落伴隨少子化,偏鄉廢校問題已經是無法遏止的趨勢,日本至今以每年約400到500個學校的速度廢校,等同于台灣教育部的日本「文部科學省」於是設立了「延續未來,大家的廢校」(未来につなごう「みんなの廃校」)專案,主要進行管理、廣告、簡化讓渡產權、依據促進在地活化的程度提供補助資源等等行政作業,輔導了數百個廢校轉為社會教育設施如體驗交流設施、社會體育設施、文化設施、補習班、幼稚園;福利設施如兒福設施、老人福利、身心障礙福利設施等;以及住宿設施、工廠、產業育成中心、辦公室等等。
日本每年廢校數量(圖表來源:日本文部科學省網站 )
廢校再利用案例數量統計(圖表來源:日本文部科學省網站 )
即使如此,至2011年為止,仍有1,134個廢校空間尚處於閒置的狀態。由於學校往往位於聚落中心,且具備一定規模的腹地,是偏鄉可供利用的大型空間資源。例如在東日本大地震後,東京大學建築系的千葉研究室便調查災區釜石市境內既存的廢校,規劃作為賑災住宿、復興活動的辦公空間使用,並在災後復興期結束後,作為社區活動據點及觀光據點而繼續存在。
廢校體育館規劃成社區交誼廳和直賣店(圖片來源:東京大学大学院工学系研究科建築学専攻千葉研究室)
圖片:廢校教室規劃為辦公室及住宿空間(圖片來源:東京大学大学院工学系研究科建築学専攻千葉研究室)
地域小學校的振興
另一方面,偏鄉在地的小學校在廢校決策決定之前,是否有調整而轉圜的餘地呢?中小學校除了是基礎教育的中心,往往也扮演社區核心的角色,如同在台灣,小學的家長會長往往是社區仕紳,小學的教育活動如運動會、社團活動結合在地產業、在地宗教表演,使得社區藉由兒童連結而有凝聚的動力。
日本北秋津在地團體北秋津ネット便提出了「地域與小學校之間的共榮復興計畫」。首先與在地小學校協議合作,使用小學內多餘的教室空間,在地團體予以活用、作為活動據點經營管理,舉辦社區民眾與學童均參與的森林保護體驗課程、防災演講等與在地相關的活動,慢慢蓄積成員的凝聚力與能量,同時學童與家長也志願進入在地組織,從未來當家的小孩子開始,聯合家長的力量,成為可以傳承的組織,同時為了提升信賴度與獨立的資金調度,也考慮NPO(非營利組織)法人化的前進方向。
回到三省屋,我們住宿的三天裡面,除了我們之外,只有見到一位客人。旅館則有兩組輪替的廚師、交通志工經營,夜間僅有一個人守夜,要上廁所必須拿著手電筒經過長長的走廊以後,逼著自己不去想花子或是甚麼的校園傳說。除此之外,山裡野菜的樸實料理好吃極了,因為無所事事,我們隨時都在等待放飯,然後吃完了,就在學校食堂改造的餐廳裡面發呆看窗外的森林景色。
好吃的山中料理(照片來源:阿弦)
學校食堂改造的餐廳(照片來源:阿弦)
餐廳外的森林景色(照片來源:阿弦)
臥房自然是教室,每個教室被隔成兩間,每間有五個上下舖。雪國的秋季也寒冷,我們在臥房的時候,暖爐一直開著。因為是教室,窗戶是大片大片的,窗外,在豐盈的自然裡,是一個小小的游泳池,由於長久閒置,泳池裡面滿著綠色的水,一個輕巧的爬梯沒入水中,旁邊有一個小小白色的廁所或是澡間。這之外,森林圍攏,跟這個小學校、這個村落一樣,這個小小的綠色游泳池,就像是極限聚落的譬喻,人離開以後,自然圍過來,然而並不荒蕪,也並不寂寞。那是最誠實的樣態,不需要掩藏、不需要強烈的補救,自然會形成新的平衡。如同我們不合時宜的偏鄉之旅,最終變成整個旅行中最美麗的一段插曲。
教室改造成的臥室(照片來源:阿弦)
臥室外可以看到廢棄的游泳池(照片來源:阿弦)
建築工作者
台灣老師還在鐵飯碗,總覺得學校沒了跟他無關,還繼續當他老師,教育處就安排出路,因此轉型總遇到既得利益者的保守反抗,老師能體認轉型必要,必能同心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