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夠踩在這片土地是多麼幸運!」一堂學生與漁村對話的地理課

文:賴思妤

老師我們什麼時候「出去玩?」

「我們不是出去玩,是去考察啦。」

當學生這麼一問,我不禁好奇在他們眼中看似「出去玩」的考察活動,最後會是走馬看花?還是他們能夠形成自己對於地方的認識呢?

乾潮時,師生們往潮間帶邁進

去了解當地的生活,才能體會更多

每當在引導學生反思地方發展時,可以感受到學生似懂非懂,很難切身地訴諸己見,面對課文中看似貼近生活的案例,卻又抽象到難以言喻的情況。為了讓討論更有感,我想或許可以透過地理實察,將真實情境拉進課堂中。

最初課程設計是為了補充高一下地理產業面的內容。在二三級產業的部分,討論的尺度較大,多介紹該產業在全球的配置,較少回應地方產業在面臨轉型時所遇到的困境。此外,談到第一級產業轉型時,多提到台灣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後,政府推動了農村再生、休閒農業、精緻農業等,小農則建立共同產銷體系、發展有機、在地性的農業,好似一切如政策所述地順遂。然而,實際上的轉型過程為何?除了課本提到的農村外,那麼漁村的轉型又要如何去體會呢?

於是,在 2017 年夏,配合學校的計畫,以及時間和經費的考量下,我和科內幾位老師一起規劃帶高一二的學生,到彰化的芳苑和鹿港進行一日考察。

一早遊覽車從台中市區往芳苑的方向出發,一路上窗外的地景就是最好的解說教材。當日天氣晴朗,遠方的西部山麓帶顯而易見,沿路可見交流道附近的鐵皮屋工廠聚集,外環道附近的稻浪和高樓密布的台中市區形成鮮明的對比。車子沿著彰化縣福鹿溪的大排直行,路的盡頭為一排運轉中的風力發電機組,初見風力發電機的學生看得嘖嘖稱奇。上了西濱快速道路後,沿海的魚塭、稻田、果園、防風林、濕地等景觀,一路抽換著,也浮現了這風頭水尾的地方,在 1960~1970 年代時海埔地開發的軌跡。半小時候,我們來到芳苑。

有「成就感」的淨灘

第一站是淨灘,原本預定要一小時才能完成,沒想到不到半小時,「我們才開始撿附近的垃圾,結果垃圾袋就滿了!」學生大喊著,而備用的塑膠袋早已用罄,因此,淨灘活動暫時打住。豔陽下,學生們望著岸上散落在碎石草叢中的破魚網、廢棄的蚵線、保麗龍、酒瓶、海綿、塑膠袋,以及無數的垃圾碎片,不知如何是好。高二的學生提到「淨灘,讓我開始了解那些環保人士的心情了!」也有行動派的學生認為,這次撿不完,還有下一次,於是和其他同學相約來淨灘。

在解說員的帶領下,學生們分組進行淨灘活動(王靖茹老師提供)

然而,對當地的生態工作者而言,海邊的垃圾沒有撿完的一天。解說員說除了部分海漂垃圾會隨著沿岸流從南北兩地匯集在彰化沿海外,當地的外籍移工會到岸邊烤肉,將垃圾棄置在岸邊;另外,也有部分的當地人會把垃圾集中在海邊焚燒…..,現場的草堆旁正燃燒廢棄物,黑色的濃煙混著嗆鼻的戴奧辛味,讓路過的人覺得難受,我和幾位學生只好憋氣,加速步伐掩面而過,衝過黑煙望向另一側換氣時,瞥見遠方海面上佇立著一排六輕的廠房,更讓人無語了。

淨灘結束後的小成果。實際上這十大包垃圾不及岸邊的垃圾十分之一(王靖茹老師提供)

忽遠忽近的人海關係

結束淨灘的行程後,適逢退潮,調整好剛才的情緒後,解說員帶領師學們踏入潮間帶。在解說潮間帶豐富的生態後,接著,我們來到搭海牛車的帳篷邊,體驗挖赤嘴蛤。

挖赤嘴蛤對都市學生來說是全新的體驗,有趣的是他們在奮力耙著濕熱溫黏的沙地時,也深感困惑。剛開始,學生半信半疑地繞著柱子半公尺的範圍內挖,有時成功、有時落空。過程中,大部分的學生挖到的赤嘴蛤數量不多,甚至有人懷疑這裡是不是沒有那麼多的赤嘴蛤了,也有人猜想今日所拾獲的赤嘴蛤會不會是刻意放養的呢?也有參加過的老師反映,以前隨意挖都有,沒想到減產的速度比他預期的還快。

在場服務的大哥也提到:「過去比較多…….,現在外面賣得不便宜,這裡挖到算賺到,還可以帶回家加菜……。」

學生們正在體驗挖赤嘴蛤

解說員說赤嘴蛤會生長在離柱子半公尺的地方,吸取海水所帶來的養分

從淨灘、觀察潮間帶生物、徒手耙沙和挖蛤等活動中,學生們全程處於玩樂狀態,但教育活動所帶來的反思,經歷三天的沉澱後,反而讓我更確定地理實察的重要性。在活動回饋中,學生除了提到潮間帶的生態和挖赤嘴蛤讓他們大開眼界之外,也有學生表示在淨灘活動之後,翻轉了學生原本對漁村的想像;有人擔心六輕的污染和影響;也有人更珍惜餐桌上得來不易的海鮮……等。

從回饋中也隱約地感受到看似合理活動安排,實際上存在著矛盾。岸邊的垃圾、潮間帶生態導覽、大批群眾挖著日漸減產的赤嘴蛤,半日的行程,讓參與者感覺海與人的關係忽遠忽近,而其也反映了芳苑在轉型的掙扎。其中,讓所有學生印象最深的,便是海牛車了。

一位老蚵農旁邊,倚著一頭老牛,只有芳苑才有的故事

由於早期芳苑一帶的養蚵人家,會拉牛車到海邊載蚵。當地蚵農們說,鼎盛時期村內約有 300 多台海牛車,但絕大多數的海牛車已經被快速、商業化的鐵牛車取代,現今只剩下 11 台,其中拉牛車的阿伯們平均在 70 歲以上,最年輕的只有 50 多歲。而海牛車作為地方觀光的意象,則在國光石化案結束後,在地方人士的努力下打開知名度。

當天的牛車只有兩台,學生只能輪流搭 3 分鐘,一輪結束後,差不多到了中午1點,是該返程上岸的時候了。這時,鐵牛車隊向我們駛近。原本在海牛車上坐定的學生聽到有快速的鐵牛車,二話不說地跳車、換車,最後,其中一台海牛車載著學生,而另一台空無一人的海牛車成了老師們的「專車」。

於是,海牛車開始起步了,80 幾歲的蚵農主動提起他 16 歲時開始討海的生活,提到照顧海牛就像照顧小孩一樣辛苦,人和牛也是有感情的……,此時,十幾台的鐵牛車從海埔地上呼嘯而過,擦身而過的當下,學生嘻笑地大喊:「老師你們好慢!」。從學生的行為,可以想見現代化對傳統漁村文化侵蝕的力道。

但有趣的是,另一批搭海牛車的學生們反而提出了不同的想法,「回程搭了海牛車,頂著烈日,我才覺得離他們生活近了一點。」藉由不同的文化體驗,讓學生開闊視野,形成自己的觀點,是這次考察中的小收穫。

老師搭海牛車望著學生搭鐵牛車呼嘯而過

當天乾潮的場次,還有其他團體在體驗挖赤嘴蛤和搭乘海牛車。同時,在芳苑經營海牛車和解說的團隊有多組人馬,令人好奇的是,如此商業化的觀光模式要如何永續經營? 觀光發展是否可以成為維繫產業和文化契機呢?

我想,在不美化漁村地景的前提下,審慎用心地經營還是有機會的。就如同學生在回饋中所述:「在環保中找到發展的平衡是最重要的」、「在不忘傳統的情況下,繼續往創新之路前進,這兩者是不衝突的。」


賴思妤
來自台中虎頭山腳下的夢藏人,努力成為課堂中的一道光。

來自台中虎頭山腳下的夢藏人,努力成為課堂中的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