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翻轉嘉義工作隊 黃鈺婷(小鴨)
照片/翻轉嘉義工作隊提供
收到這份邀稿時,翻轉嘉義工作隊的成員們在例會上面面相覷。
「欸我們休刊好久了,寫這個好尷尬啊!」
「上一期出刊是什麼時候啊?」
「2017年年底吧!」
「那我們整整休刊一年了欸……呵呵……」
一片心虛的乾笑聲飄盪在空氣中。
休刊,的確是大部分小型刊物的結局。有些刊物因為資金無以為繼而休刊,有些刊物因為人員變動而沒能繼續,當然也有各式各樣的休刊理由,但沒有人好好地解釋這場不知道是逗點還是句點的休刊。既然翻轉嘉義工作隊的<橋下騷動>已經躺在地上不動,那就為各位研究一下這土壤能不能吃好了。
一群想延續社運能量的朋友 一個為議題而誕生的空間
要談刊物前,得先說明這群人是怎麼組成的。自318運動之後,嘉義市幾個關注議題的朋友聚在一起討論行動,當年2014年年底正好是縣市長選舉,夥伴之一林詩涵決定投入選戰,期望透過參選,凝聚更多留在嘉義的青年。選戰結束之後,競選團隊的夥伴為延續能量,便成立了翻轉嘉義工作隊,並選擇在後火車站的後驛社區作為基地,開設「島呼冊店」,一個回應島嶼的呼喚的地方。團隊成員敏華跟詩涵負責販售豆漿、書籍,並舉辦各類議題講座,工作隊其他夥伴則抽出下班時間前來開會討論行動方案與分工。
擺脫大寫歷史 創辦刊物聚焦邊陲
島呼冊店所在的位置是北興陸橋下、後驛社區的出入口,當我們決定從在地開始探索歷史,一致認為得先從這個社區出發,因此刊物就自然成為選擇使用的工具。利用刊物,我們可以向居民自我介紹,也能有理由向他們詢問關於後驛社區曾經輝煌一時的木業及糖業歷史。
2015年4月翻嘉工發行了<橋下騷動>創刊號,公開宣布三個目標:監督政府政策、舉辦倡議活動、記錄社區故事。團隊注意到歷史話語權通常落在某些意見領袖身上,這是歷史的大寫,我們既然已落腳在城市裡較少被關注,相對邊陲的後驛社區,更應堅持往小寫歷史去書寫,例如廢棄物、小人物、小孩與女人。這份報紙的定位是為了向其他人報導社區故事,以及用來社區互動的媒介,所以我們堅持使用14號字,這點應當是與其他在地刊物相當不同的地方,一般報紙跟雜誌對長輩來說字體太小,如果要以刊物作為與社區互動的媒介,字體就必須放大一點。
刊物寫過最好的男女主角 進入叛逆期
接下來幾期的<橋下騷動>我們從記錄社區咖啡、理髮廳、水果攤的歷史,到爬梳口述歷史,描寫三鐵共構到公路興起後的社區演變。
但是單就刊物是不容易跟社區產生連結的,還好隨著團隊成員Alice在冊店策畫社區課後輔導班,翻嘉工與社區的互動慢慢地穩定下來。第二三期<橋下騷動>便開始記錄這群在學校在社區都不被重視的小屁孩,個性善良但衝動,讓大人頭痛不已,也拐了彎描寫孩子得結伴走過某些社區暗處,避開各種危險。第四期<橋下騷動>則刊登了孩子參加小鄉社造的攝影活動,拍攝社區的照片。後來孩子進入青春期,與老師們產生衝突,我們在當時找不到有效溝通引導的方式,只能暫時停下課輔班,團隊雖然沮喪也無可奈何,而刊物原定持續記錄孩子的專欄也自然告終。
其實我們能做的不多,就只是陪伴,把外面的資源帶進來,至於他們要不要參與,真的很難掌握,不只孩子,社區也是這樣。這次停擺也讓工作隊自問,用這個媒介在這個時間點,是他們現在需要的嗎?明顯不是。
隨組織動能起伏 休刊才看見問題
同一年,我們因為擔憂後驛社區將面臨鐵路高架化工程而有迫遷問題,工作隊在2017年投入鐵路高架化議題,然而這議題牽涉範圍既廣又難,耗盡工作隊的能量,加上人力不足以兼顧刊物,只能先選擇舉辦鐵高相關活動,因而逐漸停下刊物發行的步伐。
休刊至今一年多,有機會回顧這份刊物實屬難得,也正好趁機反思刊物與組織之間的問題,或許能與其他朋友的經驗相互呼應,即使失敗也期盼是沃土養分。
關於地方刊物的問題莫過於由誰來寫?想寫什麼?想寫給誰看?真正看的人是誰?這個媒介合適嗎?運用的資源到位嗎?環繞著這些提問,我試著以<橋下騷動>面對的情況來回答。
誰需要《橋下騷動》 誰在看《橋下騷動》
第一個自我提問是刊物的定位。各種刊物潮起潮落,方生方死,其實休刊非常正常,最初的動機與任務有達成,想說的話有說完就好了。當時<橋下騷動>的目標是為了向其他人報導社區故事,以及用來與社區互動的媒介,前者看起來有做到,後者則是不成功的。原因是社區並不需要這份報紙,不論是文字或圖片等媒材,還是題材的選定,都不能引發社區民眾的興趣,沒人想看紙媒。弄刊物可以作為一個開口跟居民聊天的理由,但無法穩定的建立關係,更進一步地說,是我們需要這份報紙來定錨自己在社區的位置。
我們為什麼希望藉由刊物探詢地方的小寫歷史,是因為我們自身也是非主流的小人物。刊物有我們自己想表達的觀點,它滿足了內在對世界發聲的需求。但是我們不確定向「其他人」講述社區故事,那個其他人讀者究竟是誰?當收不到實質回饋時,刊物拋出去會容易落入虛空與自嗨,續航力會不夠。
有心有人有錢 少一個就會休刊
自我提問的第二個問題,是刊物的穩定性。刊物能夠穩定發行,不外乎有想發聲的渴望,有足夠的人力與資金,可想而知小型刊物或獨立刊物為何容易停刊。工作隊最大的問題是人力不穩定,每個人都運用工作以外的時間參與類似志工性質的工作隊,能協力的時間不多。而刊物組成員輪流擔任主編,每個人情況不一樣,沒有總編沒有壓力,自然難以固定出刊。加上志工組織運作的動能只會漸弱,依附著組織而生的刊物也容易跟著衰亡。
外部資金與主導權 小心保持平衡
那麼刊物是否要獨立組織而運作,維持編輯上的專業及自主性才能維繫下去呢?
這是我想提問的第三個問題──刊物的自主性。刊物需要人也需要資金,但組織的動能會影響刊物走向,資金的來源也會改變刊物的面貌。以<橋下騷動>來說,第三期之後從自籌費用,轉由文化局補助社造經費,為符合補助需求,第四期第五期版面增加社區的活動花絮,更像是「社區報」。刊頭也從「一份紀錄生活的地區性刊物」延伸變成「做文史調查,以刊物為平台,促進社區資訊與文化資源整合,在此地生活,記錄在地故事」。在本來就不確定受眾是誰的情況下,又增添了行政部門想像中的社區工作者與閱讀者,雖然排版表現上都還留有原有的活潑,可是回過頭來看卻發現已逐漸失去最初「組織刊物」的自在與自信。
倒地的都是養分 不設限誰該發芽
在盤點<橋下騷動>為何不動的過程中,與工作隊的成員及嘉義資深「休刊」前輩有一些深刻的反省與辯證,也因此也鬆開一些內在對於成敗的焦慮感。社區是誰,誰代表社區,當我們想像社區時,我們是否被某一種社造的框架限制住,而把自己想像成不夠格的他者,我們是否遺漏了自己也應該包含在其中,在社區的多樣性之中。一份刊物沒有做到的部分不是社區工作的範疇,而是有沒有提供一種不同生活的想像。
小型獨立刊物更應該是這樣,甚至反過來想,刊物的不穩定更接近真實狀態。有話要說的時候努力出刊,跟社區溝通的話就換一種媒介,沒話好說或沒有力氣說話的時候,就先躺在地上休息吧!休刊並不可恥,倒地的都是養分,下一次萌芽的可能不是我們,不是紙媒。那也沒關係,有朝一日,山水有相逢。
翻轉嘉義工作隊
希望透過與民眾共同討論和對話,一起來關心嘉義和社會的發展及變化,改變
社會壓迫。想在嘉義創造一個關注各類社會議題的討論空間,這是我們留在嘉
義的動力和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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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休刊並不可恥,倒地都是養分──<橋下騷動>休刊的N個理由〉中有 1 則留言
非常誠實的盤點。在NGO裡面皆需要更多如此誠實的告白,才不至於在我們自以為是的”善”裡面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