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佳芳 / 插畫:奧斯卡 / 攝影:施清元
本文原刊於 「地味手帖NO.03秘密據點:地方工作者的地下事務所」
地方工作者的地下事務所
秘密據點,是專屬於自己的理想據點
也許是當心情需要緩解,總會知道那裡是開放著,不會吃一記閉門羹;或是朋友間的共同聚會處,機動相約、隨時可見;抑或是需要多人討論時,能高聲議論、自在笑鬧的空間。這些情境裡面,都可見由自身到所屬團體依賴認可、頻繁進出的私密據點。
對於仰賴大量串聯溝通,和高度機動性的地方工作者而言,這些據點不單是空間,而是包辦工作和生活的重要支持系統,可以是天馬行空的工作室、是機動可移的辦公室、也能成為取暖充電的會客室。據點,讓地方工作者得以獲得資訊、建立關係、相聚放鬆、習得新知……滿足實質工作和心理層面的內外需求。
一間咖啡店、一家海產店、一處三合院埕,都可能是匯聚機會、想像與撫慰的集合地。
雲林:從一個阿西夢,到阿西們聚眾向前行
隱身在住宅巷仔底的「島的日常」,在雲林文青圈被嬉稱為「虎尾首席」的藝廊,呈現了雲林長年瀕絕的小店品種,也是策動「雲林100種生活」論壇的非正式組織「雲林深耕派對」出沒的秘密基地——打開門瞬間,14隻眼睛目光射來,短暫停止的笑虧馬上又哄堂起來,有人講事,有人講笑話,胡鬧裡有正經,這場子不得了,誰說雲林只有老農,還有很多年輕人出沒值得注意!
聚會小檔案
.頻率:不固定,想聊就聊,太忙就線上聚
.地點:不固定,會輪流在不同成員的店或空間舉行
.可能成員:
「島的日常」創辦人陳明君和施合峰、「自然生活工坊」劉志謙、「御鼎興黑豆醬油」謝宜哲、雲林縣議員廖郁賢助理傅銘偉、「所在工作室」仁和國小老師周佳盈,共五個單位六個人
.聚會目的:剛開始是為了讓年輕人有互相認識、交流的機會,現在則共同策劃「雲林的一百種生活」論壇
.花費時間:至少2小時(通常在晚上7點至10點,因為孩子吃飽不吵了)
.聚會形式:混在一起瞎聊,剛開始有會議記錄,現在已放棄紀錄
.必備餐飲:東道主自己決定,曾出現過甜點、咖啡、農產品、豆乾、布丁或神秘私釀……
時常游擊各小店的雲林深耕派對,是由雲林地方工作者互串,沒有登記在案的小聚活動,其核心成員有「島的日常」創辦人夫婦施合峰與陳明君、主持「自然生活工坊」的劉志謙、「御鼎興黑豆醬油」的第三代謝宜哲(阿哲)、雲林縣議員廖郁賢的助理傅銘偉(小花),以及「所在工作室」的周佳盈,這五個單位的六人小團體用下線拉下線模式尋找感覺合拍的同好,如今群組已糾結了十多人,成了雲林地方非黨非派、非宮非廟的清新勢力。
從素不相識到聚眾滋事,雲林深耕派對的這群人各具有不同背景,有人是返鄉青年、有人是新移居者,而有的則是從事傳產、新創或政治工作,他們原是彼此不相干的人,卻因打拼路上孤單寂寞覺得冷,才意外湊在一塊兒。未料,取暖太過用力,不小心擦出星火,在雲林燎出一場又一場的熱血論壇。
東市場撞到失敗,卻揀到小聚
為籌備一月一會的講座活動,七人小組難得召開實體會議,今日約在島的日常碰面,空間主人合峰與明君忙著沖咖啡、烤蛋糕,其餘人則自在用筆電、滑手機、吃早餐,在你一言我一語的互虧之下,地方八卦與公眾議題也同步釋放,置身複雜又音量不小的情報交換中心,短短十分鐘時間的在地浸潤,便覺自己好像也略懂略懂。
講起雲林深耕派對的起頭,御鼎興的阿哲未逼問先招供,「我從小就是個很戀家的小孩……我一直都住在雲林,卻不知為何鄉愁很重,也覺得家鄉不認同自己……」所有雲林孩子都有相同宿命,年少時期必有一段漫長的異地求學生活,但阿哲卻不像雲林小孩慶幸遠離家鄉可以遠離農事,他寧願每週末趕公車回家,乃至當完兵也沒考慮上班,就直接回家和哥哥一起釀醬油。
2007年,他見螺陽文教基金會發起活化西螺東市場的運動,他也抱著滿腹理想去申請進駐,想開一個年輕人的聚落空間,而他把這個空間取名叫「阿西」(a-se),用台語講就是「呆瓜」的意思。果不其然,這個空間沒有成功。
在這群人中,阿哲的家鄉意識是最早覺醒的,但他也因為衝得太早太快,所以很快就撞到失敗。他說「我本來是想當一個肥皂……」語未畢就一陣哄堂,合峰笑鬧著他說「我看你是被人拿去做肥料吧,還肥皂咧!」(暗指雲林地方勢力強悍,長期霸佔資源不容瓜分)談過往,阿哲很淡然,不見以前腦袋發熱的憤世嫉俗,天真褪去卻更見理想,如砂金在河流熠熠發光,煉成了今日小聚的現場。
不久的將來,阿哲遇到了在廖郁賢議員服務處當助理的小花,「有次議員聊到想了解年輕團體,小花講到阿西的事,大家覺得很有意思,想到可以辦個活動促成年輕人交流,於是有了今年的第一場青年論壇。」論壇結束,阿哲與小花覺得意猶未盡,才又自行延伸成了雲林深耕派對。
聚的必要,是親臨現場的參與
說到底小花並非雲林人,他是不折不扣的台北人,又是台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研究所畢業,照理說應是渾身散發文青底氣的都市人。「我會選擇下鄉全是先前工作受到太多創傷,那時不管三七二十一離開都市,到鄉下應徵一個薪水兩萬八的工作,搭統聯客運到崙背站下車的感覺像是逃來的。」
棄離NGO組織工作,小花在社區基層從頭來過,在參與貓兒干村(豐榮村)社造期間,不知不覺被農村給療癒了。「我自覺雲林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地方,但很妙的是,一路遇到的地方長輩卻很不解,為何好好一個台北人要來鄉下?」可能是雲林人沒有自信吧,小花猜測,其他成員臉上出現的複雜表情,說明了雲林人長久以來壓抑的悶。「我以前不覺得雲林會有有趣的年輕人欸!」小花無敵認同地點頭,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可以把政治工作做得開心又舒服。
同樣也因為非營利組織來到雲林的佳盈,本身是高雄人,她參加「為台灣而教」(Teach for Taiwan,簡稱 TFT )來到大埤鄉的仁和國小,並在兩年計劃結束後選擇留下,與另外一位夥伴組成所在工作室,發起校際串連的教育計劃。以外地人眼光看雲林,她深有所感,「在四年級的家鄉課上,可以發現很多觀點都是從都市角度去看,而雲林往往都是被一筆帶過,甚至我在參與校本課程時,才驚覺自己有多仰賴網路資料,上面寫的大埤是刻板印象,與我所在的大埤完全不同!」
當鄉土課看不見家鄉,孩子怎麼介紹自己的出生地,又怎麼會對它感到自信?一連串的提問,使得佳盈離開電腦,開始走入現場,「文化調查有時就是騎著摩托車跑一趟這麼簡單的事。」在她看來,小聚也是一種現場,打開一扇參與的門。
忙著討論的同時,這邊蛋糕烤好,氣氛伴隨甜香也越來越熱絡。
放下神秘,打開交流大門
在群體中年紀最接近大叔的合峰也非常認同。他與太太明君都是雲林孩子,卻長期在高雄與台南生活,直到考慮高房價與孩子的成長環境,才狠下心決定回來雲林。「我以前從沒開過店,回來會想創業,是因為覺得這是最快向在地人介紹自己的方式。」兩人把自家老房子整理,開了間「沒有人敢進來」的店,合峰解釋,島的日常最初並不是這樣的,沒有咖啡與蛋糕,純粹只有展覽,「神秘到鄉親都會怕,沒有勇氣推我的這扇門。」
合峰苦笑自己沒想那麼多,但確實很希望可以介紹藝術,直到真正開始接觸在地人之後,兩人才慢慢調整店的狀態,把冷酷異境唱成路邊一棵榕樹下,想做的事才有辦法施展開來。合峰老實講,自己以前是完全不會思考地方事務的人,直到接觸大家才意識到這些事情,「最重要是他們把有意義的事情弄得很好玩,這才是吸引人想參加的關鍵。」
對於合峰所說,志謙非常懂。苗栗三義人的他,是虎尾科技大學畢業後選擇留下創業的異類。他從第一間公司「自然生活工坊」創立至今,已在雲林耕耘了十年之久,而三年多前又為了保留虎尾建國眷村,成立「前進工作站」發起前期保存工作。長期在公部門之間斡旋,志謙太了解保存運動需要有公眾的力量去轉動,青年表達公眾事務的聲音也顯得格外重要。
充電陪伴感,讓阿西有影分身
「我們也常常被很多人質疑,你又不是眷村人怎麼可以替眷村發聲?但我們的任務不是完全恢復眷村,而是去轉化文化歷史,把過去生活疊合到未來世代,使空間產生繼續被使用的意義……」這段話志謙說得很流暢,想必是一次又一次向不同單位闡述過了。那會不會覺得累?他說當然,旋即又用開朗語氣說「所以我也辦了很多同溫層活動喔!」
忍不住又嘆口氣,志謙自虐自娛「這就是二八法則吧?為了兩成的理想,你得花八成力氣去做不喜歡的事。」也幸好,有雲林深耕派對撐著他「一定會有非議或潑冷水的時候,但大家都有類似背景或經歷,小聚給我『被陪伴的感覺』,對我來說是一種充電。」
能遇到想法相同的朋友,就不會覺得那麼孤獨或是慌張吧。阿哲說得真切,不一會兒又笑嘻嘻,「我對阿西的夢還沒有結束……」只是從一個阿西,現在又多了好幾個阿西,大家一塊兒傻勁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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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 「地味手帖NO.03秘密據點:地方工作者的地下事務所」
p12~p15:「秘密據點」
p36~p43:「雲林.從一個阿西夢,到阿西們聚眾向前行」
地味手帖
《地味手帖》是台灣第一本關注新生活型態的MOOK,面向包含移住、創生、職業、居住、街區文化等種種不同生活價值觀,每期探討一個特輯主題,試圖將隱性的現象化為明確的趨勢。內容中,更邀集多個深具地方文化和現況的作者專欄,打造成一本「生活有著開闊可能」的風格指南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