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oshu
柯文哲市長說,如果只有30秒,要看一個機關的好壞,要去看廁所,如果只有30分鐘,要看一座城市的好壞,要去看傳統市場。他認為,傳統市場展現城市的經濟文化水準與市民的道德素養,在他看來,台北的經濟文化水準與道德素樣還有待加強,因此他將市場改建視為任內重點推動的政績。然而,市場改建的政策看似注重管理的細節、市容的整潔,但對於每天在市場柴米油鹽的市井小民來說,無疑是與市民產生過節。
市場改建政策在台北市各地展開,包含南門市場、東門市場、環南市場、大龍市場、第一果菜市場等已持續施工中,但採用「地下化」改建方案的成功市場,因為攤商與周邊居民的反彈意見,延宕至今年才在多方妥協下進行施工。筆者實際走訪改建施工前的成功市場,以及台北各處曾經地下化或已經地下化的市場後,發現「地下市」是為了都市治理者為了攤商生計,留下注定沒有好下場的失敗規劃方案。
不支持改建的預言:地下化的市場都沒好下場
「台北市哪一個市場地下化活下來的?都死翹翹咯!」黃媽媽一邊說一邊朝豎起食指,用力的彎了彎兩下以表達她對於市場蓋在地下室的看法。黃媽媽住在安和路上,住家附近的市場陸陸續續變成「地下市」,包含已經收攤的信維整宅地下市場、改建成家樂福超市的坡心市場(臨江街市場),還有準備要地下化的成功市場。
黃媽媽看著這些原本熱鬧的市場,人流減少、生意變差,也沒有攤販願意設攤,市場變得越來越不好逛。黃媽媽平時就算不買菜,也習慣自己拄著拐杖,慢慢地走到去市場逛一逛,看看市場又有什麼新奇的商品,和熟識的攤商打招呼。逛市場不只是上街購物,更是一種重要的社交生活,是一種社會支持網。黃媽媽不只擔心準備地下化改建的成功市場,也很替自己憂心。
改建成地下「市」還能成功?
市場與社區是共同形成的,位在成功國宅旁邊的成功市場是大安區最大的零售市場,總共有兩百多個攤位,是大安區最大的傳統市場,成功市場與旁邊的成功國宅關係密不可分。
成功國宅原先是陸軍眷村成功新村,在70年代眷村改建成國宅後,將原先位在眷村內與眷村外的攤販,集中在初代的成功市場大樓集中管理,但是當時興建的市場建築「樓梯陡峭狹窄,不僅沒辦法送貨,顧客的菜車也很難上下樓梯」,十分不符合使用需求,在攤商的抗議下,市政府在敦化南路191巷的計畫道路上興建臨時攤棚安置攤商,3-40年轉眼就過去了,這個生意很成功的「臨時攤棚」,就是現在的成功市場。
面對市場改建案,市場攤商與附近顧客共同的觀點是反對市場改成地下化。從成功新村時期即住在成功國宅的胡太太說,成功市場改建已經談了30幾年,都沒有人支持地下化。為什麼沒有人支持地下化呢? 成功市場的管理員施小姐說,從她長期跟市場處開會的經驗,她很清楚地表示,市場處知道地下化的市場「下場都不好」,地下化「不是一條路」。只不過很多居民與攤商並不知道成功市場改建案已經通過都市計畫審議,未來地面層將改建成廣場,不得再繼續做為市場使用。為了替攤商找到一處集中安置的場所,便將市場蓋在地下室。
攤商反對地下化的理由:顧客不方便就沒有生意
豬肉攤女老闆黃太太說,攤商反對地下化最主要的原因,是擔心顧客不方便,不再到市場來。傳統市場的客群很大一部分是像黃媽媽一樣的老年人,對於拿著輔具的高齡者來說「上下階樓梯會很不方便,也會對下樓心生恐懼」。住在成功國宅的陳小姐也說,她不會讓幫傭推著她媽媽地下室去。「現在老人家逛市場都是請外傭推輪椅進來,或是駕駛電動車,如果以後從電扶梯上滑下來,該怎麼辦?」。成功市場管理員說「曾透過問卷調查(103-104年),客人反應都認為市場應該『維持平面』」。
蓋好後沒生意 又只好四處流動設攤
成功市場「臨時攤棚」所在群賢里里長翁鴻源則表示,「如何改建沒意見,只希望以社區最大利益考量,最擔心是地下化攤商不接受,蓋好後不使用,最後到處流竄,影響社區生活品質。」翁里長的說法,或許是大力推動推市場地下化的成功國宅石忠勝里長最不樂見的。
這個現象真的存在嗎?地下化後的市場,違反了市政府積極治理城市景觀的策略,改建好的新市場不使用,卻使流動攤販再次地出現在街道上,表示這種空間手段的治理策略出現了問題。素料攤李先生說,「這個道理很簡單,地下化市場之後客人不下來,到了原本的市場,就買了流動攤販的東西不下來」。李先生說,臨江街的坡心市場、還有士林市場,哪一個市場地下化後不是生意變差呢?黃媽媽說,地下化會殺了市場,這個現象很普遍的存在其他地下化的市場中。
坡心市場:蓋好後不使用又流動設攤是「地下市」最主要的問題
賣豬肉的阿秀姐是坡心市場管理處的總幹事,她站在空蕩詭譎的坡心地下市場中央告訴我,我們是第一個BOT地下化的市場,是最失敗的那一個。市場坡心大樓外的流動攤商,幾乎都是從地下室的合法攤商「往上擺攤」與非法流動攤商競爭。阿秀姐說,整座市場僅有一部電梯,樓梯抖又窄入口也不明顯,根本沒有客人知道地下室有市場。在坡心大樓公有市場外,彷彿才是「真正的市場」,大樓後街沿著臨江街夜市是從街頭擺到街尾。市場沒有消失,只是向外蔓延、中心凋零。現在,坡心市場不再作為傳統市場,市場已經重新招商,改建成家樂福連鎖超市。
士林市場是最早一批改建的傳統市場。老士林市場已經有將近百年歷史,是士林地區歷史悠久的市場,正對面即為士林重要信仰中心慈諴宮,由於硬體需要整修,便將整個市場拆掉重建,2011年才從北藝中心基地的臨時攤棚搬進現在的新士林市場。市場一樓是白天是早市、晚上改為夜市,而原本的美食攤商則集中於地下室,變成地下美食觀光市場。
改建成「地下市」,讓士林觀光市場美食街外強中乾,士林夜市慈誠宮裡的廟方人員表示,早在疫情之前,改建為地下美食街的市場生意早就變差了。遊客抱怨氣味、抱怨環境狹窄,甚至沒辦法一時之間找到美食街的入口,儘管設有三座樓梯、南北各2座手扶梯,還有兩部電梯,真的會來美食街100次的遊客也不願意下樓。廟裡的人說,到後來只好用高價水果盒,誘騙只有來1次,體驗臺灣夜市美食文化的觀光客而已。
外行的觀光客看不出來生意變差,但內行的居民都知道,主要的攤商其實早就不在市場了,而是朝慈誠宮為中心廟埕空地向外蔓延。地下美食街感覺起來很熱鬧的原因,只是因為台北市政府大力的宣傳而已。
信維市場:地下市場很冷清 外面攤商很熱鬧
捷運大安站旁的大安路-信義路美食街相當受歡迎,圍著信維整宅的轉角,有台北市最好吃的麻油雞和鹹水雞。信維整宅是60幾年前為大安區復興南路、和平東路2段拓寬馬路,拆除棚屋安置居民的住宅,而拆遷的攤商就搬遷至整宅的地下室,成為公有信維市場。
信維市場是台北市第一個地下化的市場,在60年前信義區仍然是一片水田,連4-5樓的樓梯公寓都還很罕見的時代,信維整宅在集合式住宅的大樓規劃菜市場,不需要過馬路就來到菜市場,算是相當先進的空間利用概念。
沿著整宅樓梯走入地下室,讓人意外的是空間並不昏暗,也沒有明顯的地下室的潮濕氣味(但仍有屬於傳統市場的味道)。原來信維整宅有一個直通地下室的大天井,天井帶入陽光,使得信維市場看起來像是一個「通風比較差」的市場。然而,地下室終究抵不過顧客的習慣,整宅一樓周邊的店家、流動攤商生意非常的好,反觀信維地下市場,預告著後來的地下市追隨著的命運:長期做不到生意。
市場改建是都市現代化的規劃方案,希望可以透過垂直利用,更有效率的使用空間。在垂直使用的想象中,錯誤地預設了許多事情,像是菜市場也能夠變得像是量販賣場一樣,有效率的分層利用。很明顯地,菜市場的特色顯然消失。不只是人情味消失,而是一個個攤商建立獨特的商業模式、人際網絡、僱用關係消失。
市場改建應不應該在集中管制的思維框框內,再一次興建一棟市場建築,把所有攤販塞進去(成功新村的周邊攤販、復興南路的棚屋攤販、臨江市場的攤販)而已。市場改建的方案,更不應該只是把位於地面的市場直接塞進地下室而已。
對於市場的體質改善,提供以下幾點想法:
(1)市場如果影響都市景觀,改善的方式有很多種,直接塞入地下室的經驗,只會造成外逃流竄成為反效果。
(2)從坡心市場與士林市場的經驗中發現,只要有做生意的機會,攤商寧願承擔檢舉風險違法設攤,高舉高壓治理、魄力管理旗幟只會讓情況更惡劣,流動攤販流竄、地下室市場空盪,地下化的市場改建反而失去原本的目的。
(3)市場改建有沒有其他的可能?而不只是拆掉建築物蓋一棟新的而已。
傳統市場不只是商品交易,有沒有可能重新設計針對攤商作業的動線與顧客採購的動線進行設計,建築設計應該要注意目標群眾的心理與生理需求。甚至是重新設定目標群眾、更換攤商作業限制、變更營業模式,例如取消一戶一攤的規定,徹底翻轉傳統市場一格一格的做生意想像,使得空間有更多元的、更有創意的利用方式。
(4)或者是,根本就不需要興建一座市場,許多國外市場依靠的是「事件市集(event market)」,假日二手市集、週二廚師市集、週六農夫市集。
(5)對台北市「地下市」考察的經驗,發現比起建築設計,動線、水、綠與空氣等「流體」的設計,都更需要規劃。反對地下化市場的重要論述是空氣不好、地面潮濕。如信維市場的陽光天井一般,成功市場改建案挑高120公分的半地下化值得期待。
(6)最後,市場改建是一個都市現代化的計畫,那麼究竟菜市場與超級市場之間的界線是什麼呢?菜市場如何能擺脫「效率」的思維?也就是說,逛菜市場並不是停車不被拖吊、市場乾淨清潔、買完回家而已,這些只是一個好市場的基礎。一個好的菜市場涉及不買菜也到市場走一走交換資訊、享受價格落差討價還價的成就感、每天不同流動攤販製造的驚喜感,最重要的是:一個好逛的菜市場並不是超級市場,而是獨一無二的菜市場。
後記:
這篇文章原本是一篇2016年的課堂作業,課名是市場、城市與物質流動(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這樣吧!)當時原本想研究怎麼在市場殺價,所以很常去逛市場與攤商抬槓,其中一個很常去的市場是成功市場。攤商聊天的話題之一是「又要市場拆遷改建」,當時攤商熱烈討論地下化方案已經讓那麼多市場生意變差、散市了,為什麼市政府要採用地下化方案?所以我決定把題目改成地下化市場改建,實際地走了一遍台北市各地的市場。
印象最深刻的是環南批發市場,在凌晨4-5點的時間,整個市場都是攤商摩托車,直接騎上2樓到了攤位前買了就走,用走得逛批發市場是非常擋路的。也忘不了市場內堆成小山的動物內臟的味道。另外,信維市場與坡心市場,在當時仍然是地下室的傳統市場,生意真的非常非常差,整個地下室只有3-4個攤位,其他都是冰箱、紙箱和雜物,市場像是倉庫,反而外面的馬路才像是真正的市場。前陣子剛好又經過這2個市場,發現信維市場已經被封起來走不下去了,坡心市場也被改成家樂福超市,這些地下市真的都沒有撐下去。 看著那些曾經被噴漆塗鴉的電動手扶梯,因為再一次有了顧客又再一次動起來,當初第一批搬到地下室的攤商,可能一開始也沒想到,安置拆遷攤商的規劃方案,直接把市場給活埋了吧!
參考資料:台北市市場處
我是柏澍,台中人,台大城鄉所碩士生。
地下化市場的確想不到什麼好的案例,但是,若真心想研究市場的出路,應該就個別市場的來龍去脈作探討,而不是開頭先刮柯文哲一頓,然後舉各種O太太說、X攤販說的單例,然後把所有不好的地下化市場都埋到文章裡面。就以你文章最後所提兩個凋零最嚴重的市場:其一坡心市場,是特有具期限性地上權的建築,這個建物是由原攤商構成的組織去蓋大樓,怎麼蓋好之後市場沒有在一二樓反而去地下室了?是不是也內含了想用大樓營利,一二樓當店面當然比市場好賺,於是有所犧牲,而演變成最後市場窩居地下,而終至沒落?(地上權也已到期,不僅市場走入歷史,整個建物也在釐清產權未來要拆屋還地);其二,信維市場,則是一個老舊建物留用至今,業因本身條件的衰退而使人潮退去,但是產權複雜,難以都更,所以只能用更多時間去談到過門檻,才有新生的機會;凡此,市場地下化,光是成因就大不同,文章最後所提的點幾乎都沒有解決「市場用地是否合法合宜」,市場的搬遷通常是因為長期違規使用、因都耕或重劃搬離到更合適的地方等等因素,若有正當的場所,當然可以用假日市集,但是,市場跟市集,屬性有相同嗎?類比上是不是有更適合的例子?或者如第五點所提,真正去解決地下化市場常有的問題,自然有第六點,只要是好的市場,地面上、地下還是地上(也有很多一兩層往上蓋的市場),都能逛的愉快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