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者|曾梓峰
撰稿|鄭台祥
(本次講座由基隆市政府都市發展處主辦,原典創思規劃顧問有限公司策劃的「KEELUNG a city in full swing 友善治理與都市更新創意操作 週五講堂」第三場)
曾梓峰老師以德國國際建築展 IBA 的經驗,為 2021 年即將登場的基隆城市博覽會提供建議,也指引基隆港都未來的城市操作手法。國際案例顯示,未來的都市規劃,將不再屬於少數菁英治理的方式:民眾參與終將成為主流,而這種參與的精神正是 IBA 的核心價值所在。
IBA 的歷史脈絡
IBA 是德語「國際建築展」(Internationale Bauausstellung)的簡稱,從 1901 年第一屆起,舉辦已超過 100 年,在這期間功能與意義有了很大的轉變。早年主要作為一種純粹歷史回顧的窗口,逐漸演變成一種引領城市創新發展的工具,舉辦地點遍布德國、奧地利、瑞士等地。展演主題可依年代大致區分為三階段:首先 1901-1957 年間,受到德國新藝術風格(Jugendstil)、國際樣式等思潮的影響,IBA 將自身定位為「現代主義的崛起與現代建築第一現代性」的表演舞台。接下來 1979-1999 年間的柏林內城改造,將都市更新作為一種獨特的社會進程,導入「生活」的概念去理解。不同於過往歐美大刀闊斧剷除貧民區幾乎都以失敗作收,IBA擅長凝聚整合、化解衝突的過程,提供了一個充滿自我反省與批判性的新典範。
1989-1999 年間,人們耳熟能詳的魯爾工業區生態景觀公園改造,當時可說顛覆了世人的想像,收到驚人的社會效益。整體而言,這階段可視為另一次典範翻轉,亦即都市更新與第二現代性(反思與後工業及土地的重新連結)的崛起,也奠定了現代 IBA 的基本經驗。而最近一次則是 2013 年,漢堡易北河空間改造將 IBA 視為一種承載「空間規劃文化」變遷的載體,2010 至 2027 年在巴塞爾、海德堡、司徒加特等地,透過國際建築展與未來對話 − 大數據、5G 等科技共同構成了對於「第三現代性」的探索。人們透過這一系列展覽意識到,都市生活的未來絕非來自憑空想像,而是建構於自身歷史與社會不斷的反省與對話。
案例一:1987年柏林十字山區都市更新
1987 年柏林的國際建築展即是一經典案例,柏林十字山區(Kreuzberg)曾經是全市人口最稠密的區域之一。1860 年代由於工業發展,大量勞動人口聚集,加上二戰後多元種族的湧入與廉價房租等因素,吸引了學生、藝術家入駐,破敗的工業景象混合了濃厚的波希米亞氣息,賦予此區獨特的多元混血風情。直到今天,依然可見到獨特的勞工示威傳統。1979-1987 年更新的過程中,居民與社區組織共商如何恢復內城的宜居性,人們皆認同十字山錯落雜亂的基地紋理及 1950 年以來的中庭聚落的建築形式等在地特色,都應被尊重及保存。然而更重要的,如何在既有基礎上,建構出創新的居住形式與社會標準來回應真實的生活需求。因此,計劃包含了新建物和舊建物整建兩種模式,整體設計以走向修補與保存為主,僅拆除極少數不堪使用建物。在這個案例中,居民不再只是被動的等待政府有所作為,而是參與到每一個執行細節裡: 例如公共藝術的設置,相關單位也鼓勵市民的抗議文化藉由街頭藝術的形式表達出來。
IBA 備忘錄—一份當前城市發展的行動指導
IBA 在今年二月發布的一份備忘錄之中提出十個關鍵點(如圖),這也是整場講座的重點。曾老師指出,IBA 本身不僅僅是一場「建築」的展覽,討論的範圍更不只流於建築樣式美不美或是誰抄襲誰的鄉民式言論—它始終都在面對屬於自身城市的特定議題,即使邀請國際人士演講,也並非僅僅是自家經驗的傳承而已。換句話說,IBA 精神之一在於永遠尋求「例外」(exceptional):有沒有更好,更特定的解決方式?不斷嘗試打破成規,承擔冒險的實驗精神正是它的本質之一。計畫案的成果也絕非只是市長個人的剪綵秀,反倒更像是市長和市民共同參與的一場舞會:把一個空泛的政治承諾轉換成一個可以被市民體驗、看見與想像,以及共同詮釋的過程,與其強調自身階段性的成果發表會,不如揭示了一個好的改變起始點。
IBA 三個關鍵概念為探索未來、整合行動與維基時代的市民參與
在今日社會,誰能準確詮釋生活的想像與需要?不用說是民眾,曾老師以維基百科為例,說明今日都市更新的撰寫方式,早已從權威的「大英百科全書」,轉變為由全民共同譜寫的維基模式。後者早已取代前者,成為普遍的一套知識來源,藉由共同譜寫的過程,IBA 期望最終能達到人民整體心智上的改變。
回顧歷史,所有城市發展的背後,都有一套典範式的核心價值在主導。前述 IBA 的「第一現代性」可回溯到 1933 年著名的「雅典憲章」,大半世紀以來,它主導著現代的都市發展。然而 2007 年歐盟發布的「萊比錫憲章」顯然已經走上完全不同的路線。前者主張都市機能的分離:高密度集合住宅、快速道路、大片娛樂公園綠地,後者則關注人與自然、社會、經濟三者的連結,如環境修補、減碳、綠色基盤、歷史保存與區域整合等。即使這些字眼我們都已耳熟能詳,然而在執行層面上,一旦遇到商業利益與法規的限制,卻又很容易落回雅典憲章的思維,看看周遭,「在自家陽台享受萬頃綠意、公園第一排、尊榮視野…」等等,不正是今天許多建設公司依然主打的廣告詞嗎?
另一方面,萊比錫憲章特別強調城市治理的整合式指標,必須從傳統上注重部門分工、講求行政效率、形式及體裁完整的模式,轉變為實際成果與價值導向的工程。曾老師以拉脫維亞的首都里加(Riga)和愛沙尼亞的塔林(Tallin)為例,來詮釋箇中差異。這兩個波羅的海三小國的城市,皆在 90 年代脫離蘇聯投入西歐經濟陣營,但對比規劃圖可發現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模式: 前者將全市土地做了完整精密的調研,賦予各種飽滿的戰略功能、產業分區等,然而 20 年過去了,除了觀光歷史城區外,整體上還是一個大農村;相較之下,後者的圖面資訊相對鬆散。由於資源缺乏,主事者只好邀請大家聚在一起腦力激盪,發現唯一能利用的就是新世代的創意能量。因此,政府決定將網路資源全面釋放:這也開啟了 Skype 等免費通話的構想,以及後續的商業模式等。如今,塔林已成為全世界智慧城市的典範之一。
案例二:漢堡易北河 Wilhemburg 改造
回到德國,2006-2013 的跨越易北−都市後院的再造一案,為 Wilhemburg 提供了永續發展的契機。這個位於漢堡市中心,緊鄰港口的區域,由於佈滿碼頭、造船廠等廢棄的工業設施,加上北海定期氾濫帶來的嚴重水患,長期成為一座被遺忘的孤島,呈現極度落後的狀態。在這塊人口約 50 萬人的土地上,形形色色的移民、不同國籍的人們說著上百種語言,龍蛇雜處的背後卻隱含著多元文化並存的契機。2003-2013 十年間,人們致力於轉化這塊土地。在這過程中提出了三個關鍵點:首先從都會尺度(Metrozones)開始,由於基地鄰近漢堡市中心,因此需要以同一套建設標準對待,打造一個「城中城」。緊接著,視野擴大到國際尺度(Cosmopolis),將上述多語言的區域生態提升為國際學校等人才培育中心,強化生產力。最後則是更大的生態展望(Ecoscapes),強調與水共存、使用在地能源等理念,所有設施必須符合韌性城市的永續規範,而這些遠景的描述,基本上就是萊比錫憲章的再體現。
德國 IBA 經驗的轉化與在地實踐:高雄車站
最後,曾梓峰教授以自身參與的高雄車站做總結。高雄車站新建案一共規劃了十年,歷經四任建築師,直到最後依然處於抗爭的態勢。2014 年由高雄大學團隊接手後,解決方案即採取了上述市民共同書寫的方法。曾老師回憶到:第一次說明會時,手邊並沒有準備具體的設計圖,除了前期分析研究之外,主要聚焦在與群眾的深入交流,哪怕是情緒性的表達。從一開始提出「高雄車站不是一棟建築,而是一個公共空間」的概念,到後來車站作為「日常生活、交通轉運、綠地生態、國際經貿、場所精神、文化與歷史觀光」等六大系統的節點,在十個月內共舉辦十二場說明會,包含兩階段的擾動模式,集結群眾智慧(Wiki City)與城市對話(City Dialogue)的展望式工作坊、詢問式的議題交流、自創虛擬及實體的媒體平臺如 Facebook 粉絲團等等。這些手段雖看似繁瑣,但背後的核心價值卻是再清楚不過:讓所有高雄市民依據共同譜寫的法則來達成共識。在地方說明會後,再將分析成果一一帶到各地鄰里溝通確認。當民眾需求被確認後,對於建築設計形式通常沒有太多的意見了。
總結:IBA精神如何回應基隆的未來
綜合上述觀點,IBA 的經驗如何為基隆明年將舉辦的城市博覽會提供一個借鏡?如何擷取「尋求例外」的精神,納入屬於基隆特定的議題討論(其背山面海、多雨潮濕的港口特質…),若邀請國際專家分享,能否深思講題要如何真正落實到基隆在地經驗?如何在文字敘述上更貼近萊比錫憲章的思維?當然,展覽本身更不會只是一場漂亮的市長成果發表,當 IBA 成功作為一種民眾參與的體現,並且內化到人們思維後,未來的城市規劃將不再只是「找團隊,花大量時間力氣紙上作業,拿一套漂漂亮亮的設計圖,由上而下的去說服老百姓」而已。
當過除草工人,寫過學術論文,做過地景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