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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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山林的方法,從回歸生活開始-專訪登山者雪羊

文:劉長青

受訪者:雪羊
採訪人員:劉長青、陳懿欣
採訪地點:CJ PAPA照相館

雪羊,本名黃鈺翔,畢業於台大森林系,2015年他帶著一台相機走進台灣山林,創辦「雪羊視界Vision of a Snow ram」,用文字與影像紀錄、分享這片土地的故事。近年以自身的登山經驗及影響力,持續關心、推動台灣山野環境及山林教育等議題。

在這次「樹與森林」的專題,希望從雪羊長期登山的經驗與視角,一窺台灣山林面臨的問題與未來的展望,在訪談過程中,雪羊雖帶著口罩,但從眼神不難看出他對於台灣山林的厚愛及期待。

山教會我們如何欣賞「生活」及「生命」的本質

(照片來源:雪羊)

山,能給我們的應該是從內在的質變,而不只是外在的轉變。」雪羊溫柔地説。

登山應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而非成為一窩蜂追求網美打卡的景點,或執著拍出自己最美的樣貌。嘗試去欣賞那些拍不出來的美好,例如山林裡的故事、動植物的生態關係、人與人之間的互助精神。

山能啟發、教會我們去關心環境、愛護這片土地,反思自己的生活方式,並與山有更深刻的連結。如何溫暖的、緩慢的、如生活般的體會山林,是我們需要重新審視,也是雪羊所期待的台灣登山文化。

可惜的是,雖然我們身為海島子民,台灣擁有60%以上的山林環境,但過去因為長期的封山政策及新聞媒體的渲染下,登山一直以來都不是主流的戶外活動,大眾對於台灣山林的認識與情感相對淺薄。然而,這兩年因為疫情的關係,給了台灣登山活動一個新的契機,卻也暴露出台灣登山活動長期面臨的問題與挑戰,讓我們跟著雪羊的腳步一探究竟。

登山問題一籮筐,山林環境的全新挑戰

2019年底,行政院剛宣布「向山致敬」之政策不久,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就在全球蔓延開來,國民因國際旅遊市場的封鎖,開始轉往國內旅遊為主,在社群媒體大量的行銷宣傳下,可媲美國外景色又可打卡拍美照的高山健行活動,成為國內旅遊的新選擇,吸引大批無登山相關經驗的民眾前往嚐鮮。

導致2020年可謂台灣登山史上最蓬勃發展的一年,登山人數是以往的2-3倍,商業團的行程如雨後春筍般的推出,看似一切前景看好,卻是台灣山林環境近十年內面臨最新的挑戰及威脅。一窩蜂的人潮,伴隨著大量的垃圾、隨地的排遺及未在指定地點扎營、行走,增加更多土壤夯實與裸露的機會,直接衝擊到森林生態及野生動植物的棲地環境。此外,多數民眾在未評估自己的體能及風險下,貿然跟風上山,導致山難及救援的次數更是屢創新高。

雙龍林道兩側的垃圾堆(照片來源:長青)

而商業團也是另外一個需處理的議題,業者利用公共財的步道、山屋和營地賺錢,但相關維護成本卻由全民納稅人吸收,此外,在山屋營位有限之情況下,沒有相關規範制定商業及自組隊之分配額度,對自主登山者容易產生排擠效應,侵犯個人登山之權益。

「以上總總問題及現象,在還沒有將登山融入在生活,並建立完整的制度及規範前,將會無限惡性循環下去。」雪羊堅定的說。唯有透果政府積極地管理及山林教育的推廣普及雙管齊下,這些問題才有辦法獲得改善。那政府及民間,在山林環境上各自可以多做些什麼?

商業團帳篷林立的加羅湖畔(照片來源:長青)

山林教育不能等,政府民間攜手規劃

網路上有多數人認為山林教育還不足的情況下,不應該貿然開放山林,但雪羊認為這是一個很大的誤解,「開放山林只是將過去長期封閉的荒謬政策合理化,意思是未來不會再有山林裡走一走就遇到封閉的區域,強行跨越還有觸法的風險,山林開放在解決這個問題。」雪羊直指核心的說。而行政院公佈的五大山林政策裡,除了開放山林外,「教育普及」也是很重要的政策之一,然而雪羊也提醒教育普及是需要長時間的累積,無法一蹴可幾,需要全方位整合政府及民間的力量才有機會,建議可由三大面向開始來提升大眾對於山林的觀念與認知:

第一是學校教育,雖然要看到成效所需花費的時間很長,但也最扎實,國小中高年級以上乃至大學,建議將戶外活動納入到整體課綱及課程當中,課程內容不侷限在登山,而是溯溪、攀岩、潛水等自然戶外探索活動皆有一定的效果,同時政府需配合建立戶外安全網,來降低老師執行戶外活動的無限責任,有老師願意投入戶外活動的帶領,在學校推行山林教育才有機會成功。

第二是一般大眾的實體課程,也是社會教育的一環,由民間團體籌辦相關講座、實習,都有助於增加大眾的山林素養,然而這類課程僅能觸及到的是學習意願較大的個人或群體,推行較慢,此時商業團應該承擔山林教育推廣的重要角色與責任,當商業團使用山林環境等公有財賺取商業利潤時,理應對於山林環境付出更多的照顧與回饋,確保參與的民眾能充分認識當地的自然及人文環境,並落實無痕山林,對山林才是永續且正面的影響。

第三則是政府的主動宣導,以目前國家公園或是林務局的山徑步道,登山摺頁、解說牌、指引牌等資訊相對是少的,需要結合數位管道,有系統性的設計與資訊重整,讓沒有學習意願的人,也能輕鬆的學習及吸收。此外,山屋管理員可扮演政府與大眾溝通的橋樑,以管理員長期待在山林裡的觀察,搭配現場的環境,僅需要講解10-15分鐘,也能對於登山遊客發揮一定的教育影響力。

登山管理,政府責無旁貸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的確是解決許多問題的根源,然而對於山林的破壞卻是緩不濟急,雪羊直接了當的說,除了長期教育的建設與規劃外,政府應「積極地管理」才能解燃眉之急。

值得一題的是,今年「森林法」將部分修法,為兼顧山林開放下之民眾親山權利,同時維繫森林環境之永續發展,將針對登山遊憩活動,所造成植被覆蓋度降低、土壤硬度及沖刷度增加等衝擊進行控管,政府於森林法第17-2條增訂「遊憩承載量」及「不當行為管制」之相關規範,並由主管機關公告之,而規範包含指定管制地點、實施人員之承載量管理、車輛之使用、宿營地點之限定等事項。目前該修正草案已送至立法院,未來發佈實施後,還需仰賴全民監督主管機關,依法公告並落實總量管制之政策。

然而,雖然有了遊客承載量及不當行為之管制,但對於登山商業活動利用公有財賺取利潤,卻不需負擔環境成本,以及其衍伸出的登山排擠亂象,仍面臨無法、無人力、無經費來管理之窘境。而佔地盈利情況,在國家公園中以太魯閣最嚴重,但所有區域中是以加羅湖最嚴重,雪羊持續地補充。

以南湖大山來舉例,南湖上下圈谷是台灣少有的冰河地形,保留許多冰河時期的孓遺物種及南湖特有種,例如南湖柳葉菜、南湖山椒魚等,是台灣生態的寶庫。

南湖杜鵑及南湖大山(照片來源:雪羊)

但因景色壯闊以及擁有完善的步道系統,近年常面臨商業團一頂一頂的帳篷,蔓延至預定營地之外的保護區,長期踩踏將嚴重影響特有物種的重要棲地,而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卻無法及時的管理。原因出在國家公園沒有法源可以進行商業活動的控管,此外國家公園管理處是領年度預算的單位,每年分配到各國家公園之預算有限,經費不足,自然無法編制足夠的巡山員及山屋管理員進行有效的管理。

說到底管理的難處仍是「財源」的問題,因此雪羊建議,政府需研議修法,賦予國家公園管理商業行為之法源,並突破「審計制度」的框架,使國家公園有經營事業的權限,利潤也能專款專用而非上繳國庫。此舉一來可以朝使用者付費方式向商業團體或自組隊收取管理費用,費用可投入在登山步道或建設上之維護,也能招募更多巡山員及山屋管理員進行管理及教育宣導;二來可以有全面的商業管理制度,對於不遵守相關規範之業者可進行裁罰或禁止該商業團入山,以此兼顧商業團及嚮導之服務品質;三則能組織專職的山難搜救隊,並進一步分析山難發生熱點及應對措施。

認識台灣山林,從自身生活環境出發

開放山林後,問題都逐漸檯面化,山岳界的前輩仍持續努力的在推動改革,但還需生活在這片土地的公民共同來關注及推動,在這流量的年代,只要多一個人關注,就能讓更多人看到,當關注的人變多,問題才會被正視的看待並設法解決。

訪談最後,我們問到是否能給登山初心者的建議或提醒?

「多去爬自家後山或郊山吧!」雪羊誠摯的說。

四季林道(照片來源:雪羊提供)

他說自己過去也是從壯麗的高山開始,但自從2018年去了中亞吉爾吉斯一座7,000公尺以上的高山,原以為自己體能還不錯,可以與前輩一同登頂,但成果卻不如預期,才慢慢檢視自己登山的初衷,吸引雪羊上山的並不是在追求要登多高的山,而是想把山上的故事帶回來分享給更多的人。

回到台灣,發現自己熱愛山林,但卻連自己日常生活附近的郊山都沒去走,覺得自己好像飄在空中,郊山一年四季都在變化,生物林相及人文故事更是豐富多樣,如果能早一些時間接觸認識郊山,相信會有不一樣的人生體會。

雪羊相信,「環保變成信仰時會註定失敗,只有把環保變成生活,才有可能永續」,當登山與生活有了連結,許多的登山問題、環境問題也都能迎刃而解。

封面照片:雪羊


劉長青

地景設計師,在自然中找到自己及可能,於是跟隨著山林學習,在人跟自然的關係中,尋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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