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城事

eyes on place



街道開放空間做為社會性基礎設施的都市縫合術

文:莊詠竹

  今年五月,疫情在台灣的大爆發,「別出門」、「待在家裡」是整體台灣社會的共識。社會氛圍與政府政策,都傾向禁止人的移動,並同步封鎖所有非必要的公共空間(Public Space),建構封鎖線包圍公園與公共設施的獨特疫情地景(Pandemic Landscape):

  • 70歲的美枝想要去公園走走與吹風,於是她戴上口罩出門。但是當她走到社區公園時,卻發現公園中的涼亭被「施工危險 請勿靠近」的黃布條團團包圍。沒有地方可以讓她暫時坐著休息,所以他不敢走太遠,只好繞了一圈公園後轉身回家。
  • 65歲淑月需要前往醫院做例行健康,公車因為疫情一個小時才來一輛。不小心錯過公車的她,只能在大太陽底下繼續等公車。但是公車站牌的候車亭已經有人坐在裡面,她必須要站在遠離那個人的地方才安全。後來實在是受不了,她決定改天再去看醫生。
  • 20歲的小安想要去家裡旁邊的公園運動,她卻發現公園裡的籃球場籃框都被拆掉了,只好帶著籃球走回家。
  • 想要去買水果的建豪走在人行道與騎樓之中,但是因為沿途都是人,緊張又擔心被感染的他,只好走到車道上來避免壅擠的人潮。

        在防疫為名的社會隔離下,公共空間的「公共性」被簡化成為最低限度的「必須性」,只剩下雜貨店、市場、公司、醫院等等民生必需場所,其餘的場所都被暫時封閉。身為全球疫情平行時空的模範生,台灣選擇「封鎖可能的傳染源、封鎖可能接觸的機會」,也就是「清零防疫」,政策手段是停止人群的接觸與交流來,但是政策也帶來一些問題。

        但在疫情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國外,長期的社會隔離已被證實嚴重侵蝕日常生活,重新開放公共空間勢在必行。符合防疫需求的「公共空間」如何重建,成為都市治理者的課題之一。我們一起來看他們怎麼回應疫情封鎖下的公共空間需求。

紐約的開放街道實驗:顯現開放空間擴大後的全新可能

  紐約市長Bill de Blasio指出疫情社會中,擁擠街道是造成人群無法安全使用公共空間的主要原因。城市中提供給行人與自行車的空間過於稀少,大多數的空間都提供給汽車使用。

        在2020年五月提出Open Streets的計畫,擴大行人和自行車的人能夠使用的道路面積,將紐約市中超過 1.5 英里的街道交由商業改善區 (Business Improvement Districts, BID) 與地方社區組織共同管理,實施街道開放計畫,為紐約市的行人提供更大的社交距離。

        被管制的街道不允許汽車直接通行,僅有必要的城市服務、大眾運輸工具和緊急事故才能通行,並且被警告要非常小心以每小時 5 英里的速度前進。在疫情影響下,人們看見開放空間有多麼不足,也凸顯社會應該要更公平的分配街道空間。我們需要更多的空間來保持社交距離,同時也能減輕公園與特定空間的壓力。

紐約開放街道的戶外用餐區。圖片:Byron Smith/Getty Images

  大多數開放街道的措施是在在上午8點到晚上8點之間執行,除了提供行人步行空間,也允許餐廳申請使用人行道與車道作為戶外座位。這樣的措施鼓勵人們走出家門去享受陽光,行人也擁有了比以往更加空曠的空間來享受戶外生活。所有人受疫情所迫必須進入室內,但是最終需要重回街道來呼吸新鮮空氣、活動身體、吃飯與放鬆。紐約市政府允許將近11000家的餐廳蔓延到人行道與車道上,並且讓零售商店可以擴展到門口以外的地方。

 布魯克林的范德比大道(Vanderbilt Avenue)從周六早上開始,會有社區居民將藍色的路障移到道路中間,擋住緊急車輛以外的所有車輛。人們紛紛把家中的板凳與椅子移到大街上,也有些人連桌子都搬了出來。因為人群的蔓延,現有的自行車道需要進行改變,以區隔行人與自行車,避免與行人擦撞發生事故。最重要的是,當地人認為在未來的街道使用上,希望能夠擁有更多的話語權與決策權,並且希望能夠永久保留這樣的空間使用模式。

 對紐約的居民來說,在街道上聊天、散步、捉迷藏或打籃球,是非常美好的經驗,也顯現公共空間擴大後的全新可能。不是每個人的住家都能提供足夠的空間以供休閒娛樂與玩耍,特別針對居住於紐約的弱勢居民,像是移民、拉丁裔、黑人和亞裔社區,提供能夠仰賴的安全戶外空間。

被封起來的街道。圖片:Gareth Smit

紐約開放街道。圖片:Gareth Smit

在開放街道上架設臨時用餐區的餐廳。圖片:Gareth Smit

在街上擺攤的在地商家。圖片:Gareth Smit

華盛頓:要回街道開放空間的游擊戰術

  社區韌性(community resilience)正是在這樣的時候被培養與強化。COVID-19成為意想不到的轉機—他讓我們能夠重新思考與創造公共空間。華盛頓的一個游擊戰術主義組織,加入尋找公共空間的行列,作為行動者自行拓展,企圖克服因為疫情而起的人群孤立與空間不足。很少有城市的人行道足夠寬敞,可以讓人並排行走或是經過彼此時,都能保持社交安全距離。

DC轉型部(DC Department of Transformation)在城市的道路中試圖製作出應對Covid-19的保護人行道,拿起交通錐擋住部分路面,或是用粉筆在地面劃出界線上不讓汽車通行。居民們彼此串聯,大量使用#WidenDCSidewalks標籤貼文,促使地方政府官員重視居民需求,並將政策規定的時速降低到每小時20英里。甚至有些人直接寄信給周邊鄰居,邀請他們一同思考要不要將家中附近的街道封起來。

  這些行動使得居民更願意回到街上,擁有安全的身體距離,也不再需要忍受汽車呼嘯而過帶來的不安。社區居民主動採取行動,拓寬人行空間,關於必要車輛須要通過時,也能即時做出反應。威力斯通社區(Wylie St NE)的居民在獸醫和送貨員要求通過時,讓路上的行人與孩子退到一側,駕駛員則小心翼翼地開車通過。

twitter上面的貼文。圖:twitter。

縫合疫情:公共空間做為社會性基礎設施的概念意義

  紐約與華盛頓充分展現,公共空間作為社會性基礎設施建立起社區互助網絡的過程。走上街道、步出戶外的同時,也走進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網絡。甚至,居民們參與至公共空間的行動,也打破了有色人種與階級間的隔閡,透過簡單的參與活動吸引所有人共同投入,這其作為社會性基礎設施的重要效果。開放、空氣流通的戶外公共空間成為疫情下最好的社會性基礎設施。美國正試圖用公共空間,強化我們正在被逐漸剝奪的社區韌性。

  正如社會學家Eric Klingenberg在《沒有人是一座孤島:運用「社會性基礎設施」扭轉公民社會的失溫與淡漠》書中所言,社會性基礎設施對於活絡人的連結與建立韌性至關重要,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可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社會性基礎設施的設置有助於讓我們對他人保持關心,並且共同度過難關。如果我們只看見照顧好自己、保護好家人,社會瓦解的程度將比病毒更加致命。受災最嚴重的社區,往往是那些缺乏社會性基礎設施的地方。社區裡面充滿沒有人使用的破敗人行道、骯髒的公園和封閉的教堂,缺乏公共聚會場所,因此居民習慣自我隔離。

  當災難襲來時,有些社區擁有許多完善的社會性基礎設施,維護良好的公園、活絡的街道、和其他公共空間。這些空間鼓勵居民進行日常社交與外出,人們因此對彼此更加熟悉,面臨疫情時,任何生病或有困難的的人,都可能會被注意並得到幫助。隨著冠狀病毒的傳播,與中產階級社區或是具有社會性基礎設施的社區相比,社會基礎設施搖搖欲墜的地方,更可能會被病毒摧毀。疫情下,我們更應以公共空間為媒介來建立社會性基礎設施。

  長期關心公共空間議題的騎士基金會(Knight Foundation)研究疫情前後美國公共空間的營運狀況後,也指出社區主導的公共空間在Covid-19期間更具彈性與活力,能夠快速的回應人群需求、吸引人群,甚至能照顧到社區中弱勢團體。報告中的費城櫻桃街碼頭(Cherry Street Pier),比起疫情前的訪客量增加了300%。 該碼頭之所以會有這樣大量的人口湧入,是因為利用其空間特性。提供當地的藝術家持續創作的空間、還有瀕臨關閉的當地企業擺攤場所。透過靈活的設計,開發出公共空間在地方上可持續運營的模式,以及適應在疫情下不斷變化的外在條件。

疫情前後櫻桃街碼頭的每日訪客量/圖:Knight Foundation(2021:17)

發起一場社會性基礎設施的公民革命

  台灣在今年五月爆發社區感染後,原先做為社會性基礎設施的博物館、社區活中心、圖書館、咖啡廳、電影院、游泳池等公共設施被迫關閉。外出的不安全感持續壟罩,無法避免面對人群密度的恐懼,尤其是搭乘捷運、火車、公車等大眾運輸工具。疫情下極度追求更安全、更私密的環境,使人們遠離社會環境。

 台灣經歷過SARS後有,透過《傳染病防治法》建立制度,使得三級警戒下展現台灣社會的適應能力。但是我們仍然缺乏足夠的應對能力,急需利用公共空間做為社會性基礎設施,提升於社區韌性面對疫情帶來的災難。

  疫情下台灣公共空間的問題在於,所有選擇與政策都非常斬釘截鐵、毫無縫隙與空間。疫情一旦稍微發酵,全面性禁止公園、學校、籃球場等空間的開放,看似有助抑制疾病傳播,實則忽略公共空間與社會性基礎設施的重要性,也忽略了開放與不開放之中的可能性。政府能夠使用布條封閉公園、將籃球框拆掉禁止打籃球,卻無法阻止人民對於公共空間的需求。提供公共空間做為社會性基礎設施,有助於強化疫情下的社會韌性。疫情趨緩下,公共空間鑲嵌在社會中的位置、可能性,值得都市規劃者重新思考。

被封起來的遊樂器材/攝:作者。
黃布條包圍的涼亭/攝:作者。
沒有籃框的籃球架/攝:作者。
用沒有籃框的籃球架打球的人/攝:作者。

參考文獻

Catalina Jaramillo (2020) Philly is making it easier to turn your block into a place for play this summer, https://whyy.org/articles/philly-is-making-it-easier-to-turn-your-block-into-a-place-for-play-this-summer/

Eric Klinenberg(2021)《沒有人是一座孤島:運用「社會性基礎設施」扭轉公民社會的失溫與淡漠》。臉譜出版。

Knight Foundation(2021) Adaptive Public Space: Places for People in the Pandemic and Beyond

Markus keck and Patrick Sakdapolrak(2012) WHAT IS SOCIAL RESILIENCE? LESSONS LEARNED AND WAYS FORWARD

Matthew Haag(2020) How New Yorkers Want to Change the Streetscape for Good,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0/12/17/nyregion/nyc-open-streets.html

Rachel Sugar(2021) How New York’s Open Streets Program Will Work in 2021, https://www.grubstreet.com/2021/03/how-does-nyc-open-streets-work.html

Robb Dooling (2020) Frustrated With the Lack of Open Space, DC Residents Are Widening Sidewalks Themselves, https://usa.streetsblog.org/2020/04/14/frustrated-with-the-lack-of-open-space-dc-residents-are-widening-sidewalks-themselves/

希望論文快點生出來的桃園水姑娘。喜歡追逐美食、海與日常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