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眼底城事編輯室
比起「純」設計專業(有這個東西嗎?),空間規劃、都市計畫,甚至土地行政專業(以下統稱規劃專業),開門見山就是土地資源的測量與分配,在專業的分工裡,屬於上位計畫的範疇。相較與設計專業關注中小尺度的空間使用分配.規劃專業花更多的力氣在處理空間與行政法規、策略框架、資源分配的介面。用白話文說,就是弄清楚這些地是誰的、可以用來幹嘛、給誰用、誰需要用等涉及政治與政策管理的事。因此規劃專業相對於設計,需要比設計專業之外的空間相關議題,有更多更廣的掌握。本篇策劃眼底編輯們對談,分別從大學非本科與本科進入規劃專業的角度,分享關於「做規劃」的省思與心得。
迷惘的本科生遇上無情的2D土地
P:我大學念社會學,雖然一直都對都市空間與議題很有興趣,是到工作後才才做中學,理解空間規劃的邏輯跟系統邏輯。因為我的跨領域背景,工作時並不太受規劃專業既定的框架限制。換句話說,我也許是先接觸到規劃專業科系沒教的事,才在工作上學習到專業知識。我猜YuLi跟理查應該經歷不太一樣的過程?
YuLi:我大學念地政系,學校教育非常著重於土地相關的法制和理論。作為當時剛從指考大亂鬥解脫的大學生,還沒從填鴨教育裡恢復清醒,發展出什麼自主價值觀,念起來只能用囫圇吞棗形容。對規劃這門專業的理解,我想是在大學中連續兩年的規劃實務課程長出框架雛形,分別接觸到如何制定通盤檢討計畫和地區的策略性規劃。
畢業後初入規劃設計公司,遇見了滿坑滿谷的實務報告書,地政系畢業對於計畫在「法制」或「邏輯」上如何被產出不陌生;但在這骨架之外的規劃內涵、價值(例如當時工作的地方常從生態城市的角度在做規劃),以及計畫制定過程中種種的協商搓合,是確確實實無法在校園中接觸的。而這些,相對於在學校學的法規、規劃方法等硬知識的軟技術,我認為也是不可或缺的。
另一個比較可惜的地方是,當時地政系的訓練中,土地不但無情還是2D的(印象中在規劃實習課多是照本宣科運用技術方法,沒有什麼核心價值,也沒有實際進到場域中互動的部分),空間感這件事,是在後來工作時的特定案子,以及研究所學習中,才逐步建立起來。不過這方面也跟台灣空間專業訓練分類的局限和規劃設計領域的業態有關,又是另一項大哉問了。
理查:我大學念都市計畫,對實習課的經驗,和YuLi經驗類似。大學四年包含三年的實習課程,分別操作街區、通檢和基地開發的計畫。課程蠻強調如何觀察社區、分析資訊、舉出論證的邏輯推導過程,又因為課程是分組進行的,也花不少心力在學習人際溝通。專業課程獨得矇矇懂懂,都只求學分拿到就好。研究所因為興趣的關係,走的是地理資訊科學與都市發展的應用課程。有趣的是開始工作後,我發現在公司中,讓我自覺和別人不同的,反而是經過實習課程而被內化的系統化和邏輯化思考方式。
社會學的分析整合視野應用於規劃專業
zining:我跟punkelephant的經歷是相似的,大學開始雖然對空間感到興趣,也寫了空間議題的論文,但是到第二份工作才實際地踏入城市規劃的行業。我總是說,關於規劃的專業知識、方法論都是公司的主管與夥伴們教我的。
我在工作上認識到的「規劃」,是一個整合性的團隊工作,包含了景觀、都市計畫、建築、微氣候、財務、土地開發等不同領域的同事,彼此針對一個基地進行疊圖與討論。跨領域的背景加上社會學訓練的邏輯方法,在工作中我逐漸被培養成整合彼此意見的專案管理,開始學會去聽景觀的地景分析、學會看微氣候的分析圖、學會各國案例的規劃案方法。
雖然我不是規劃相關背景的科系,但大學至研究所的人文社會學科訓練,卻讓我其實某部分很契合規劃工作的邏輯。大一時有兩堂對我影響很深的課,一個是批判思考、另一堂是哲學基本問題,你現在問我那些課裡念了些什麼書,我也記不得了,但最重要的是,老師透過一個一個論證、不同的分析,告訴我們一件事情,當你從A角度看、B角度看、C角度看,他都會有不同的面貌,所以你必須要去理解跟觀察這些不同的角度,然後選擇你認同的說法、或者提出一個跟他們不一樣的觀點。後來一路到研究所寫論文也是這樣的訓練,這段念書的過程,養成我要站的遠一點看事情,並且得要去完整的蒐集資料之後、再做出判斷。
後來做規劃時我感到這是相似的方法論,我無法只看景觀、只看財務、或只看設計,我必須站遠一點看,提出規劃的主軸、並整合彼此的意見。
另外是,規劃案通常都是有業主的,很多時候還必須要考量到業主的想法,還有如何社交、經營人際關係、讓業主相信你的設計,這大概也是規劃實務中另一面很實際需要學習的事。
吱:我也在工作中才發現社會學背景訓練到的基本研究分析、議題整理、從不同角度跟行動者框架思考同一件事,是很有幫助的。有趣的是,對許多土地、都市議題,在學校很容易因為理念不同而產生的價值判斷,工作以後,因為理解更多細節,特別是公共議題在政策方向、法規限制與政治決定之間拉扯,對一個議題的複雜度,有了3D的理解。不能說比較不感到憤怒,不過憤怒的點跟深度有比較廣。
我覺得做規劃這好玩的地方,是每個案子,因為基地條件尺度、業主需求等不同脈絡,工作的重複性很低,每一個新案子.都有學習新事物的機會。團隊一起做專案,也需要練習不同的工作角色。有時候做分析,有時候想概念,有時候要掌握專案進度,跟同事討論時,也學習到他們設計的視角跟對既政策法規邏輯的掌握。我不覺得每一個工作環節中的內容,學校一定都要教到。
溝通的技藝:踏出專業者的框架
理查:我覺得最困難的反而不是團隊裡的合作和溝通,而是自視為「專業者」時怎麼和真正生活在「規劃基地」周遭的居民合作和溝通。我曾在公展說明會看到規劃單位和居民爭辯一個好山好水的地方是不是「都市計畫區」,也看過審議委員和居民在「審議程序」和事物運作常理之間僵持不下。
當規劃案殺出「程咬金」(不管那是什麼內在與外在因素),而這個程咬金又是不得不面對的角色時,應該怎麼應對,而讓執行中的案件真正落實與在地共好。這件事是我在學校沒有學習到,或是無力學習到的。
YuLi:在我自己的參與式規劃經驗中,專業團隊和關係利益者是彼此共學的關係:專業團隊透過居民和使用者,理解地方的生活經驗,幫助我們填補在地知識的不足,同時轉譯意見至合適的場合或不同的尺度設計;居民和使用者同時也透過和專業團隊的說明,理解專案的目標和情境、理解空間介入的不同環節,去表達使用者的需求。
這是一件很難坐在教室中能體會的事,因為每個場域有不同的人與議題,除了做足內業工作的準備,到了現場只能靠著一次次的經驗累積互動的模式,所以每一次進到場域的機會都是難能可貴的。
zining:我自己的工作歷程上,前幾年的經驗主要都在練規劃分析的能力,合作的大多都是各個不同領域的專業者,做的是區域規劃尺度的案子。後來我進到比較小尺度,如一個車站周邊區域的規劃時,除了專業者,開始接觸許多一般大眾,可能是居民、學生、NGO,是另一群我過去不會碰見的人。我自己其實有一陣子在「規劃專業是什麼」的迷霧中,這樣的焦慮感或許一部分與我不是相關專業背景有關,再者因為要一直「整合」彼此的意見,很多時候會相互拉扯,產生我應該要聽誰的疑問。
後來離開規劃工作,我轉身成為使用者/倡議NGO的角色,用另一種角度參與「規劃設計」,其實也有蠻不一樣的感受,
做規劃的核心,除了punkelephant講整合與資源分配的觀點外,如何傾聽與同理,會是我現在覺得更重要的事,聽懂對方(不論是專業者或居民)的話、理解不同角度的觀點,還有同理與包容各種人事物,即使規劃可能無法朝我們想像的方向前進,還是要保持理解的心。每一個觀點出發都其來有自,只有理解,才有可能溝通或解決。
我們畢竟只是城市中的少數人,如何擴大其他人對空間的感受、想像甚至行動,必須在「做規劃」中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不論是NGO、社區、學校等等等,或是像眼底城事也是想要做這件事,讓大眾也能知道規劃是什麼。
結語
回應到在都市設計這篇采和提到,無論是不是專業者,是不是本科生,對於生活在空間中一事,我們的社會需要更多的討論,練習打開五感,更敏感的去關照自身空間與生活的關係。有了這些體悟與想望,才有前進的方向。對規劃專業者來說,打開生活的視野更重要的是,意識到土地萬物之有情,都市計畫下的土地、環境、人不是法規裡的分區、財產所有權或非所有權人,
時常懷疑是否因為從小在城市街頭晃蕩成性,才選擇空間規劃為業。腦袋裡有一張世界發呆地圖,堅信一個好城市要有許多免費可以盡情坐著發呆與躺著打滾的角落,為此努力發掘與創造地圖上的新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