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卓軍

法國哲學家布魯諾．拉圖（Bruno Latour）在2020年策畫了台北雙年展「你我不住在同一星球上」，成為台灣藝術文化界的盛事，比較少人注意到的是，他在同年稍早，在德國卡爾斯魯厄藝術與媒體中心（ZKM），亦策畫了「關鍵帶」（Critical Zone）這個大展，頗具有地理學與生態學跨界行動意味。如果加上2018年吳瑪悧參與策畫的「後自然：美術館作為一個生態系統」，以及原住民傳統生存領域的策展議題，台灣當代藝術的策展導向，在這些年極端型氣候與氣候政治的激烈挑戰中，漸漸浮現了隱然發展已久「地理學轉向」潮流。

然而，這個「地理學轉向」的潮流中，我們仍然可以看見2000年以來，原本以地方文史和社區總體營造的「地方學」、「地方創生」或「環境治理」的影子。只不過，社區大學的地方知識認識論發展，如今也進一步結合了「地理學轉向」的思維，將生態地理學的議題整編到嶄新的地理走讀趨勢之中，促成了諸如「桃園地景藝術節」、「成龍溼地國際環境藝術節」、「東海岸大地藝術季」、「米耙流溼地藝術季」這些接近生態藝術訴求的策展學的生成。

在這個背景下，2022Mattauw大地藝術季的策展方向，試圖將「生態地理學」與藝術認識論結合起來，從2019年底開始，以三年的時間，藉由身體的流域共同踏查和勞動共學共作，企圖實踐一種「倡議型」的大地藝術季，而非單純的生態地理觀測或實驗室。138公里長的曾文溪「流域」，正是生態地理學「關鍵帶」的典型場域，它涉及了地球科學、氣象學、水利工程學、原住民傳統漁獵領域、農業養殖區域與動植物生態學之間的複雜共作現象，如何在這個關鍵帶植入藝術創作的計畫與行動，正是策展學上的嶄新挑戰。

共同踏查、共學共作，用以體驗英國人類學家提姆．英格德（Tim Ingold）所謂的「勞動地景」（taskscape），正是串連曾文溪上中游「流域共同體」策展學的一種方法論嘗試。由上游鄒族獵人所帶領的「獵人帶路」計畫，考古學者帶領的「流域考古」計畫，中下游的農人引導的「農人帶路」計畫和正在發展的海口萬物議會計畫，突顯了生態地理學導向的藝術策展方法，必須採取的不只是短時間的身體踏查與共行，還必須是長時間的反覆深入對話與焦點採集踏查，才有可能促發共行或共學的藝術家遭遇到他們感興趣的表現主題。

譬如，具有海洋水利工程博士學位的攝影家陳伯義，三年以來，伴隨策展團隊反覆行走曾文溪流域，發展出了拍攝上游廢棄攔砂壩的「地質紀念碑」系列攝影作品，引發了許多年輕藝術家、在地原住民、知識青年與水利官界與學界跨界的藝術對話，這樣的生態地理學藝術對話，轉化為「萬物議會」的藝術聚集形式，包含了台北雙年展「達邦萬物議會」和「福山壩萬物議會」，都因為上游反覆的共同踏查與嶄新的藝術創作，而得到了實現。又譬如「小事報新聞編輯營」，由藝術家策畫和藝術家擔任講師，帶領上中下游六校的小朋友，共同踏查與書寫他們原本陌生的「關鍵帶」全流域。

另外，結合認識竹生態與竹編工藝的竹計畫、進入拔林社區長駐共創的植計畫、運用曾文溪土壤進行實驗野燒的土計畫、組合22位攝影家進行全流域探索的潛行攝影隊拍攝計畫、號召共耕共學的農計畫與體現公民審議精神的水論壇計畫，在在表現了流域策展學的新面向。

創造流域的共同體意識，誠非易事，如何鬆脫地方行政區與現代國家治理的慣性區隔，讓曾文溪的存在感重新被感受到？也許，藝術策展的感性放大方法，結合生態地理學不同專業領域的開放對話，導向更多樣深度體驗為基礎的公民倡議，正是療癒「關鍵帶」長久以來破碎不全的一種嶄新而古老的路徑。

2022Mattauw大地藝術季- 曾文溪的一千個名字，策展照片。（圖片來源：台南市文化局、宜東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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