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工程計畫先行的國家兒童未來館,該如何走上硬體及展示規劃的整合之路

文:YuLi
採訪:一心、YuLi
首圖來源:新北市文化局

受訪者(依姓名筆畫順序排列)
施承毅:北教大文創系助理教授
黃舒楣:台大城鄉所黃舒楣副教授

臺灣即將在2030年迎來全球最大的國家兒童未來館!關心兒童空間發展的眼底城事編輯室在本場次邀請兩位學者,一位是國立臺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副教授、同時也是兒童未來館競圖評審委員之一的黃舒楣,第二位是研究博物館學的國立臺北教育大學文化創意產業經營學系專任助理教授施承毅。和他們聊聊對於兒童未來館的想法。

本場次兩位受訪者

一開始談到目前台灣兒童的處境,施承毅認為因為少子化的趨勢,現代的孩子還蠻孤獨的,他期望兒未館能帶給孩子更多與他者互動的機會,甚而能幫助孩子更真實地感知周邊環境、動植物、與土地自然的連結。許多時候大人在談兒童的未來,是用一種落伍的概念在談成人投射下的孩子的未來,即是將成人從前沒有被滿足之處投射給孩子。他認為關於兒未館的使命,應是指向台灣的未來,理解當前孩子的需求,成為一個很好機會去討論台灣這塊土地要培養出什麼樣的人,以及一種面對快速變遷、極端氣候下的人與土地該如何共生共榮的素養。面對少子化或孤獨感,兒未館應提供在學校與家庭之外的「非正式學習」場所,也是一種「易子而教」的概念,讓孩子從不同的人身上去學習。

黃舒楣也同意討論未來時不該是去脈絡化的,大人們常常還是會以「如果夠努力、我們就會到達一個比較好的未來」這樣的線性思維去預測未來,但其實未來變化的劇烈和速度是難以想像的。相對地,她提到很多當下的困境是很真實的,孩子們藉由大人們的討論或是媒體報導都能知曉,同時能準備去理解那些議題,所以回到兒童未來館的定位,她認為應該納入當代課題以面對未來。另一方面,黃舒楣也提到,台灣的兒童大都生長在都市化程度很高的區域,兒童在都會區生活的空間時常都是被規範、被限制的,期待這樣一個特別針對兒童的展館,能讓他們有機會去探索更多較無規範性的、不管是物理或心理上打開的可能性。

黃舒楣認為這次競圖方案設計的打開程度不太足夠,例如幾乎沒有團隊考慮到半戶外的展示區,對於戶外或半戶外的空間,往往是景觀植栽的設計,或者是說戶外頂多被看成是遊戲場,展示區則全被放在室內。空間能形塑兒童感官經驗打開的潛力,她觀察到正值幼兒園階段的女兒很自然地身體會去因應平時生活沒有經驗到的空間,像是到了衛武營的大斜坡很直接的就是會跑、會大叫感受回音,或是到了北美館前面的廣場看著經過的飛機往上跳、在大廳大型的座椅家具上就會想要過去滾,這些身體的開展經驗是在空間侷限的家裡或教室中不太能做的。她很期待像這樣的兒童館舍,能提供這樣的機會,「有些提案有看到一些這樣的想法,可是我覺得他們多半好像還是在滿足要把工程規劃需求書的項目,放進那些樓層中;或是一些管理上的考量,也會降低這些可能性,像是大元聯合建築師事務所及德國布魯克納事務所所提出的成長之樹,在建築物內穿透了各個樓層,我其實更期待這棵樹能伸展到屋頂上,能更創造一些半戶外的空間經驗層次。」

大元聯合建築師事務所及德國布魯克納事務所提出的設計方案,館舍中央被成長之樹貫穿。圖片來源:國家兒童未來館官網

黃舒楣分享某次在旅程中帶女兒去了自己私心想去的美術館,沒想到女兒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不是安排給他的行程,還說:「你們大人的展都是用看的,不好玩。」屬於兒童的展館,黃舒楣認為館的空間和軟硬體設計是需要讓兒童去互動與創造的,兒童不是被動的去按按鈕,或是照著設計很清楚的路線完成,或是很固定腳本的互動,兒童是全身性的在創造及體驗,空間設計需要去回應這種彈性。

陳章安聯合建築師事務所及美國丹佛兒童博物館提出建築物的戶外平台可做為室內展區延伸,外牆也有樓梯或斜坡連結不同樓層的行走體驗。圖片來源:「國家兒童未來館」遺珠作品分享 線上直播活動 2024/5/28(二) 15:30-17:00場次

九典聯合建築師事務所及日本E.D.I. Architects株式會社環境設計研究所針對觀察遊戲行為而來所設計的游環體驗路徑,於路徑上設想不同的遊戲情境。圖片來源:「國家兒童未來館」遺珠作品分享 線上直播活動 2024/5/24(五) 15:30-17:00場次

善用科技做為觀展的媒介,突破距離和文化藩籬

這次兒童未來館的工程規劃需求敘明,期望兒童能夠「從遊戲中體驗文化科技、在快樂中夢想未來」,故在展示設計規劃上提出主題體驗類、科技藝術類和學習探索區,其中前兩者需融入科技運用,提供情境體驗與科技劇場,以及沉浸式劇場及互動沉浸體驗展區等項目。

面對這些科技感占比很高的展示內容,雖明白科技產業是臺灣的護國神山,施承毅仍不免擔憂我們是否真實理解這個媒介的「特性」,因為競圖評比的這些項目,主要要求以「空間的結果」表現,其內在軟體或概念式的內涵則沒有被彰顯。因此,之後若產出缺乏引導的展示內容,而是否也容易成為另一種與外隔絕的數位泡泡?黃舒楣也懷疑大人想像中的科技互動,很容易是簡化為提供按鈕選擇,甚至常見展場中是一對一的人機互動,其後有大排長龍的人在等待,而形成另一種新的窘境。

他們兩位都肯定科技提供了更寬廣的媒介去進行觀展體驗,特別是站在借助科技之力產生人與人間的互動的角度。例如黃舒楣提到曾經在濟州島看過將螢幕做成一本巨大的書,同時可以容許至少三五個孩子圍在一起觀看,在觀看的時候孩子們也和同行者自然產生對話;施承毅則提到透過網路和科技能和不同文化、地域的兒童在不同時差與空間下產生即時、真實的交流,如同某些博物館已經開始進行學生與外國孩子的連線導覽與討論,這是在家庭或是學校中不常見的,也樂見兒童未來館能提供這樣的應用。

展覽企劃要能納入兒童與社區的參與

那麼在兒童未來館內,究竟要怎麼做兒童策展呢?施承毅說明,兒童策展大體可分為兩種角度,一個是以兒童為視角,由大人來操刀策展,另一種則是邀請兒童直接參與或主導策展。而無論哪一種,他提到「要透過不同的展示媒介,再配合一點點的文字,互相搭配去讓人們了解一個比較深奧的、甚至多元觀點的概念,而不是急著要端給人家一堆深奧的知識,目標是讓大人、小孩都懂,可以彼此互相交換意見。」

黃舒楣則期許策展籌備工作的想像可以再升級,不低估兒童的可能性,從兒童是館舍的使用者,進階為創作者,甚至是賦能成為策展人。她回憶某天發現女兒把家裡的相框都拆解,將壓克力板蒐集起來,起初很不解,經女兒解釋後才知道她想將壓克力板組合成盒子,再用手電筒打光製成光桌,原來是女兒在學校有使用過類似的教材來繪製逐格動畫,在家裡發現可用的材料便想自己做一次。上述以及其他很多日常的例子讓她感覺兒童在接觸多元的體驗時,那個經驗是能夠被內化且再創造的,有無限可能!

黃舒楣提到高雄市立美術館因應龍年推出「感動龍—高美特展」,便是由南台灣國中小學生創作千件「小感動龍」陶瓷彩繪作品,呈現南台灣自然風景、建築古蹟、族群特色、地方產業等的文化觀察。圖片來源:高美館。

施承毅同時也認為,兒童未來館應擔負「教育」的一環,是在家庭和學校之外的第三學習場所,也藉以支持親職、鼓勵共養文化,期望將來也能連結周邊的社區與學校,擴散兒童未來館的影響力;他想像兒未館內會有許多空間可以舉辦各式活動,與臺灣、世界各地的人有中、長期的交流,是涵蓋文化互動體驗的交流去理解彼此,而不是一次性、嘉年華式的活動。

在《邁向繆思:漢寶德談博物館》一書中,漢寶德提到「現代博物館展示的一項重要意義是其教育的本質。……必須隨時提醒自己:觀眾可以自其中學到什麼?這是不是觀眾學習最理想的方法?」,上述的自我追問皆是在提醒,展示的媒介僅是做為吸引兒童的手段,其核心的目的,應是在過程中學到知識或體會思想概念,或多或少也和施承毅的想法有所呼應。

建築設計和展示設計,兩者孰應優先

兩人在訪談中皆提到了館舍空間的「留白」,指的是設計時空間機能的項目不要這麼滿,讓一些可能和彈性發生,例如前述提到的引入學校和社區交流、或是提供開展兒童身心的觀展體驗。

縱使此次競圖的需求書表示,所設定之展示內容為2023年完成之先期規劃報告書的初步規劃,也提到「得標廠商應配合洽辦機關(即兒童未來館籌備處)之展區軟體及專業設備與精裝修內容調整、配合本工程相關規劃設計,及辦理相互介面配合與整合事宜」,但過往的公共建設經驗,由於計畫時程、成本的壓力,恐怕僅能對空間機能的比例分配微幅調整。

兒童未來館預計明年底完成工程招標,而「推動國家兒童未來館資源建置計畫(第一期)」藝文採購案則在去年(2023年)5月由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得標,即是針對展示內容的建置計畫。兒童未來館的計畫,是建築規劃設計先行於展示規劃設計的。黃舒楣說明:

兒未館的空間計畫還沒有軟體構想,而是先有基本的工程計畫(即先期規劃報告書定義的空間性質及空間量),來形成預算,這樣的操作流程,硬體會無法承接支持軟體。後續很期望能在細部設計發展階段,補上軟硬體規劃之間的部門對話,以及未來使用者參與對話,來彌補前階段的匆促。

「博物館,由於是一座大型的建築,其外部的造型常受到社會大眾的注意。因此乃引起建築重要,還是展示重要的問題。尤其因為展示必須建造在建築物內部,建築物與展示配合的問題,乃至兩者孰應優先的問題。」(漢寶德,2019,邁向繆思:漢寶德談博物館,典藏藝術家出版)

談到展示與博物館之間的關係,施承毅回顧自身在博物館及展覽策畫的經驗,認為博物館人跟建築人缺乏足夠對話,這樣的局面來自於現實面的採購法規則、時程和成本壓力。但施承毅還是期許建築團隊、展示團隊,甚至未來經管單位的討論能早一點開始進行,而且不只是一兩次就夠了,因為有太多細節需要彼此了解。這件事情該如何形成,在訪談當天有各種角度的討論。

展示規劃的表現,其間需有轉譯和整合過程

施承毅提到了2021年進行國父紀念館常設展更新先期調查研究的經驗,這項規畫研究案,目的為重新評估國父紀念館未來可能放入的展覽內容,但這些內容要實際變成常設展,會再經由統包案的發包,類似競圖的過程決定執行的廠商。當時規劃團隊與館方討論過程中,意識到在規劃案和工程統包案之間,需充分地將研究成果轉譯(有點類似建築領域的建築計畫書,融合使用者經驗與實質設計形式,但往往沒有足夠的時間進行),具體結合機構定位與任務、欲展示的內容、教育/推廣的目標,與現場空間條件,意即能深入探討這些敘事、資訊和知識如何呈現在展示中,達成當下博物館的自我期許與願景傳遞。

回過頭來看國家兒童未來館,其資源建置計畫也應該要提出細緻的空間需求的內容,來和空間設計接軌。這樣轉譯整合的角色由誰來擔綱?如何讓各專業團隊有意願交流、調整,不致過於消耗心力成本?施承毅建議,這個討論的平台(或計畫)需有引導各團隊的能力,而且決策者是被納入其中、或是提供授權給平台的;黃舒楣則再次點出,「如果是這個邏輯,我覺得也更會去突顯建築方案本身應該是一個開放性的系統,而非被機能塞滿難以調整,因為展示需求會在過程中浮現,得有真正的實質空間去回應。」期許維持空間開放性和跨領域整合的重要性,能在後續計畫進程中受到主事者、專業團隊和相關利害團體的關注,去協作或共同生產國家兒童未來館的空間佈局和功能。

專題
當我們將有一座全球最大的國家兒童未來館時…..

都市規劃背景,相信參與式規劃,現在也是跟著小孩一起探索學習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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