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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蓮新社梯田的土地流失,該築起海岸水泥堡壘、抑或接受自然的演育?

文、圖:曾子睿、陳毅青

位於花蓮豐濱鄉新社梯田,為全台灣最大的臨海式梯田,綠色梯田覆蓋著金色稻浪,配上一望無盡的藍色海洋,形成絕美的地景。由於花東海岸地形陡峭,且沒有大型河川沖積出平原,幾乎沒有大型平原,新社海階就成為東海岸珍貴的耕地,阿美族和葛瑪蘭族在此開墾成為梯田,海階水稻梯田、溪流、灌排溝渠和海岸所複合組成的農業生態系統,構成和諧的「里海地景」。

圖1 花蓮豐濱鄉新社梯田

逐漸消失土地

陸地與海洋的連結是新社梯田的主旋律,新社梯田的如傘狀地形被稱為海階,共有三格主要的階面,自3700-3800年前以來,大不岸溪持續從海岸山脈帶來泥砂堆積形成平坦的沖積扇(台灣地景保育網,2024)。新社海階本身由鬆散火成岩堆積物所組成,數千年來持續受到來自海洋的波浪侵蝕,也會受到來自陸地逕流和雨水沖刷,在海洋與陸地營力的共同作用,形成陡峭的海崖地形,也致使新社海階不斷被侵蝕後退。

根據臺北市立大學地球環境暨生物資源學系許民陽教授的調查,以照片比對的方式估算1987-1995年的8年間,新社海階共退後8公尺,平均每年後退速度達1公尺左右。此外,筆者對比1978-2024年的歷史航照影像,如圖2所示,在此期間新社海崖平均共後退約13公尺,而臨海梯田主要分布的範圍在大不岸溪以南,該區域以東北和東南角的後退速度最快,達到每年約0.4公尺。根據當地葛瑪蘭族人也提到,由於海崖不斷後退,梯田土地因崩塌不斷流失而沒入海中,空有權狀卻沒有土地的窘況。

圖2 對比1978-2024年海崖後退的情況(底圖為1978年航照影像)

人為構造物阻擋土地與海洋連結

由於新社梯田不斷消失,水利署為了減緩海岸侵蝕與土地流失的問題,自2008-2014年間,政府開始陸續在新社海岸擺放消波塊,進行海岸保護工程,用來吸收海浪或大水拍打的衝擊(圖1)。

此外,位於新社海階北側的大不岸溪會將來自海岸山脈的泥砂輸送至海岸堆積,再順著沿岸流與漂沙往南側搬運,在新社海階的海岸線堆積形成天然的沙灘,沙灘堆積原本可以形成天然的保護層,減緩新社海崖的後退速度。但是也因為大不岸溪的河川治理工程,使得帶往海岸的泥沙減少,使得原本能夠保護海崖的沙灘消失,最終才必須要設置消坡塊來保護海崖(圖3)。

圖3 大不岸溪的河川整治工程

消波塊看似暫時阻擋波浪的侵蝕,但也阻絕人和海洋的連結。根據環境資訊中心的報導,當地族人宮莉筠提到:「從2016年六月開始,海堤、擋土牆和消波塊擋住族人通往海祭之路,生活、文化都受到影響。雖然可以理解近年因海水上升、積沙的因素不穩定等,一直把沿線土地捲下去。他的先生提到小時候,從沙灘到海裡要跑百米,現在已經20公尺不到了(環境資訊中心,2017)。」

筆者在新社梯田進行研究時,也嘗試從海岸線繞行新社梯田一圈,但發現狹窄的沙灘幾乎都被水泥構成的海堤和消波塊所佔據,只能從海堤和消波塊中間的狹窄的縫隙穿行,或著需要在消波塊上爬上爬下,走起來非常艱辛(圖4)。因此,地景保育學者經常感嘆到「諷刺的是對於海岸地景破壞最嚴重的是海岸保護工程」。

在新社海岸邊堆放這麼多消坡塊,是否阻擋海岸侵蝕呢?筆者根據歷史航照比對發現,大不岸溪以南的海崖在消坡塊投放完工前 (1978-2014年),海崖後退速度為每年0.25公尺;而在消坡塊投放工程後(2014-2024年),海崖後退速度降低至每年 0.17公尺。這反映出消波塊的投放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海崖的後退速度,但後退與土地流失的現象依然相當明顯。

圖4 海岸保護工程使得海灘變得難以行走

意外的0403花蓮大地震

筆者在研究新社海崖變遷的過程裡,意外紀錄2024年花蓮0403大地震對新社海崖的影響。以往台灣東部海崖的研究大多從波浪侵蝕的角度論述,然而從2023年07月至2024年08月各月份新社海崖的崩塌體積變化(圖5),顯示大地震帶來的崩塌量體超越颱風侵襲的崩塌總和,再加上東部頻繁的地震,一方面助長了海崖後退的情形,而那些阻擋海浪侵蝕海崖所投下的消波塊,在地震這樣的力量面前,更是難以發揮功用。

圖5 以無人機攝影測量觀測2023-2024年各月崩塌量圖6 地震前後崩塌比較圖(影像日期:左圖為2024年3月;右圖為2024年7月)
圖6 地震前後崩塌比較圖(影像日期:左圖為2024年3月;右圖為2024年7月)

新社海崖是水泥堡壘,還是自然的餽贈?

新社海崖在投放消波塊後,仍然是以每年約0.17公尺的後退速率逼近這片美麗的里海地景,梯田在消坡塊的包圍下,無論是翠綠的稻苗還是金黃的稻穗,都被蒙上一層土泥色的陰影,當颱風來臨時,洶湧的浪濤還是會越過消波塊的守備範圍,當大地震發生時,海崖上的梯田仍舊會被震得七零八落,這樣無止盡的修築人工護堤、堆放消波塊,真的有對症下藥嗎?我們再換個角度思考,海崖後退真的是病症嗎?在大自然演育、消長的機制下,海崖後退不但不可逆反、也難以阻擋,不過它的讓步與衰老,會更替出嶄新的生命力,這片美好的梯田地景,不正是在新社海崖的孕育下誕生,在數代人的傳承中與海崖的後退和平共處嗎?

圖7 筆者於新社梯田進行田野工作

屏東人,目前為彰化師範大學地理所碩士生。主要研究花蓮豐濱新社海崖的侵蝕後退機制,對於海崖、自然作用力、人為活動彼此如何影響,相互互動很有興趣。

彰師大地理學系副教授,主要興趣為地形學、地景保育和無人機空拍攝影測量。近年專注於彰化海岸潮間帶地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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