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涂平子(美國紐約市都市計劃局都市設計專業顧問)
撰稿:理查
本文章由眼底城事與基隆市政府都市發展處合作推出。
這幾年基隆市政府積極推動城市再生與轉型,以設計導入、市民參與來翻轉基隆。都市發展處徐燕興處長認為讓城市各個角落充滿幸福與快樂,都市設計將是重要的工具與手段。有鑒於此,基隆市政府都市發展處主辦,中華民國都市設計學會執行的「城市世紀ABC:台灣都市設計意義與核心技術講堂」邀請市府基層公務員、台灣都市設計專業者及公務員、各建築、都市設計學會與學校。由台灣頭重啟另一波都市設計改造運動。
這篇文章所紀錄的是第一場講座,請到了曾任紐約都市計劃局主任都市設計師、台北市都市發展局顧問,現為紐約都市計劃局都市設計專業顧問的涂平子老師,來分享他對於都市設計內涵的看法,以及在紐約與台灣的實務經驗。
涂老師認為,雖然演講的主題為「都市設計」但事實上是在討論都市發展的整體。空間中持續存在但又持續變動的事物,包含自然、歷史以及人與自然的共生,是三項最重要、必須不斷在腦海中自我提醒的事情。用另一種方式來解釋,是自然的生態、人們的生活和生計,即是空間規劃者與決策者時常談論的「三生」。都市規劃若能關注這三個面向的總和,便是作出適當的「社會規劃」。
是為空間中的「個人體驗」和「集體活動」而設計
都市設計在於設計可以觸及、可以感知、可以體驗的都市空間,其中也包括建築與建築之間的外部關係。更重要地,是要服務人們的「個人體驗」(individual experience)以及「集體活動」(collective activities)。因此進行都市設計工作的時候,必須要親身到現場體驗與感受,觀察當地人們活動。他們是誰?為什麼在那?在做什麼事?什麼時間到來?需要的是什麼?怎麼從戶外的空間進入建築裏頭?透過回答這些問題,回到「使用者為視角的人性尺度」,從而在過程中釐清每一個設計元素。
從美國的經驗來看,都市規劃者從早期的花園城市到城市美化運動,往往也在追尋理想藍圖並努力實踐。直到近年,尤其是1970年代,災害事件頻仍、環境意識覺醒、族群衝突升溫以及生活環境品質劣化,規劃者的思維也才有了重大轉變。眼光從硬體建設轉向在都市中人的生活、轉向以社會方式解決都市問題、轉向重視公共服務品質,同時也開始重視歷史保存的隱藏價值。除了這樣子思維的轉變,另一方面也受珍雅各等倡議人士的影響,紐約近年的發展經驗,便是要重拾「街道城市」的發展主軸,讓都市生活回到街道,包含硬體建設和交通服計畫,皆要回到「人」的尺度。
曼哈頓的演化,從地力到地利又回到生活環境
從曼哈頓島的發展歷程,也可以窺探一二。早在都市計畫制度出現以前,人們已經有空間規劃的行為,然而當時注重的卻是土地的利益。古時的曼哈頓島是原住民居住的土地,有自然地形、有山坡丘陵岩壁、有沼澤沙灘。然從歐洲移民建立新阿姆斯特丹以後,都市不斷往北擴張,開拓者們秉持土地利用效益的傳統,在19世紀初將全島劃分為密集的格子狀街廓。這套規劃號稱讓每塊土地有相同的可及性和價格,土地開發商人也以此為藍圖像原住民開始收購土地開闢新市區。
然而到了接近20世紀,密集而擁擠的都市使得環境品質惡劣,尤其在衛生與健康方面對人體產生影響。當時的主導都市發展的上流社會開始尋求解決方式,紐約的第一套管理都市生活品質的建築法規應運而生,包含開窗、天井、室內採光、逃生路徑都有要求。中央公園構想也早在19世紀中葉付諸實現,為了創造都市中開闊的人工自然環境,由政府再從私人手中買下開闢大型公園,同時也向公園周邊土地地主收取特別收益費。在這過程中,都市空間控制權利與權力的制度逐漸被建立起來,作為都市規劃者管理都市環境品質的工具。然而我們必須學到的是,這樣漫長的過程中,相關工具需要與時俱進,同時更應該是因地制宜的進行修正。
退縮和日照斜線? 設計管制工具關乎「空間體驗與感知」
都市設計管制工具是用來爭取更好的都市生活環境,是在塑造「人」的生活經驗。在設計過程中,不只是要從平面、立面、剖面討論,更應該從立體的空間體驗去思考。舉例而言,都市設計準則時常出現的退縮和日照斜線,即是要保全都市的光和空氣(Light & Air)。也就是人站在街上的感知,兩棟大樓中間是透過門縫往外看的感覺,建築退縮的斜線,是要打開這個門縫,讓街道擁有 V 字形的天際線,越是往上,天空越開闊。
又例如天空,其實是圓的蒼穹,而擋住天空的唯有地。從人站在地面的視角仰頭往上看,建築是遮蔽天空的物體。依此可將天空劃分為若干方格,量化計算建築遮蔽天空的比例,用以衡量天空的開闊性(openess to the sky),作為一項績效標準(例如 30% 的開闊性)。在這個指標下,建築可以任意變化設計,提供了建築師打造標誌建築需要的彈性,另一方面也滿足使用者爭取開闊空間感的需求。這個方法,最早是英國統計師用來評估病人在病房中可以看到天空開闊程度的工具,在涂老師的例子中被應用於都市設計管制以回應 20 世紀紐約開發商爭取容積特許權的風潮,以保障天空的開闊性。後來經過努力,這項指標最終也落實在紐約中城區的重新規劃中的建築量體管制。
整體來說,管制工具的應用,不只關係建築樓地板面積、外型輪廓的長寬高,也包含空間的組織:街道尺度與街道的密集度、建築物的退縮、距離和角度等的幾何關係。然而這些量化數字的最終目的,是要達到連續性、和諧性、獨特性的街道景觀,是關乎人在街道中的親身體驗。雖然現在的技術進步,有許多想像圖、平面圖、透視圖、3D 工具,雖然非常有幫助,但作為都市設計者,最終還是必須要回到使用者的空間經驗去體會。
天際線是大地山水與人造物的層次關係,而非顯著建築
什麼是天際線?在沒有巨大人工建築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天與地之間,大地山水所形成的景色。直到有了人造物以後,天際線的概念轉而指自然與人造物之間的遠近關係結合的景色。這時天際線是有層次的輪廓,最遠是大地背景的輪廓,近的仍然是大地的輪廓,但是有自然環境地形的層次,最後才是人造物。同時它們也受天候的變化,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如此的層次分明的天際線是豐富的,也引人思考。
另一方面,什麼是地標?應該是一個有特殊地點、特殊意義的註記、標誌、圖像。它未必要用一棟建築代表,可以是一個埠口,可以是土地的痕跡、水域的存在或曾經流過的痕跡,更可以是原住民的獵徑(如今日的百老匯)或古道。山脈與平地相逢而人在其中的景色,每條道路的延伸或曲折、水流的迴轉或開闊所看到的景物,都可以是地標。
從這些觀點來看,都市的發展應該是「人在山水之間」,絕非嘗試在宏偉的人工空間中創造出自然。也回到演講的開頭,所謂的都市規劃,是關注自然、歷史、人與自然的共生三個面層,回到人性尺度的空間進行思考。
最重要的思考,是回到人性尺度的空間體驗
涂老師的演講中,再再強調任何思維都要回到人性尺度思考。所有街道景觀的設計,包含街區路網道基地配置、動線、建築界面,每一項只要和「人的體驗」結合了,就有本。無論從鄰里計劃、整體開發、超大街廓、摩天大樓、平面或立體動線、街道傢俱到視覺焦點,皆要回到人性尺度,回到有生命、有人群的空間,包含怎麼用和怎麼設計,什麼叫太遠?什麼叫太大?都是以此為思考。
在演講的最後,聽眾問道,在台灣操作的經驗中,往往面臨地方的自明性和未來性如何彰顯的問題,這中間包含了地方元素如何取捨,什麼事物應該留下,轉化進入新的設計構想,而什麼應該汰舊換新?涂老師的回答似乎透露出所謂「人的空間體驗」的另一個面向。有別於演講中所強調「人在空間中的感知」,人的經驗也隱含著「人在地方的生活經歷、與自然互動的哲學以及歷史」。每個都市規劃個案中,都需要藉由專業者和非專業者以及民眾之間的相互了解、彼此溝通,民眾所認為當地的重要性和獨特性格(即是自明性),以及未來發展的目標自然會從中出現。也因此,都市設計除了塑造空間體驗,也應該要和在地人群、既有的歷史脈絡、周遭的自然環境與空間紋理結合,彰顯過去、未來和在地的精神。
在回答其他聽眾的問題中,涂老師也提到,制度的改變仍然是很重要的。紐約的經驗是受到慘痛的教訓以後才有新的制度出現或是改變,例如賓州車站拆除後才有古蹟保存。當今的專業者需要持續努力、持續溝通,聚集地方民眾對於特定事物的意念,也讓市議會體認這些事物的重要性。逐步建立更好的制度、工具和變革,才能達到「修補空間」的目標。
我叫理查,我住地球,熊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