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unkelephant 圖片提供:鄭采和
都市設計作為空間專業的一環,尺度介於都市規劃與建築之間的介面。這個層次的設計,在台灣是比較少被重視的。在多數的大學部院校科系裡,僅僅是一堂數學分的選修課;專業實務上,實踐的空間更少,都市設計準則是到較大量體的建築開發才會被提及,而且多半是審議制。我們訪問專長為都市設計的鄭采和建築師,談論都市設計在台灣空間專業的缺席,分享自己專業實踐與教學的經驗。
P:台灣的建築系,沒有都市設計相關課程,你如何從建築系的訓練裡,發現都市設計與都市研究?
采和:我唸建築系的時候,系上的確是沒有相關課程。不過大三時,我在都計系選修過一堂謝宏昌教授開的「都市心理學」,覺得很有啟發也很有趣,比如說談都市中移動的路徑、時間與規劃的關係。不過那只是一堂選修課,並並沒有太多理論基礎。我的畢業設計主題是違章建築,那時候我住的街區附近都是滿滿的違章加蓋,我自己租的頂樓加蓋工作室也是違章建築,所以想探討違章建築跟街區之間的關係。後來跟畢業設計的指導老師討論,發現自己對這個尺度的空間很有興趣。我碩士班是在荷蘭鹿特丹市的「貝拉格建築學院(Belarge Institute)」唸的,貝拉格建築學院是很注重建築研究與都市研究的學校,而且在歐洲的脈絡,都市設計與建築,是很相近的領域,在很多設計課裡,這兩個空間尺度與其介面關係,很自然是放在一起討論。
P:問題的癥結是這兩個尺度在台灣是被兩個學科分開處理嗎?
采和:是也不是。在台灣都市計畫科系內都市設計課程的占比也相對較輕微,比較注重土地資源分配、計量、通盤檢討等。新市鎮開發或重劃也都是主要在處理土地分區,較少建築類型跟交通系統對應關係的討論,這可能會造成住宅進出跟汽機車動線衝突的問題。在現有的都市開發體系裡,建築設計的進場較晚,都市設計準則較晚才討論(台灣是審議制)。整個空間專業環境裡,都市設計的存在感偏低,如果建築可以早一點進場,能夠有比較多討論,像是高度、沿街店面寬度、建築跟街道感、開放空間尺度的關係等等。像這樣建築跟街區間不同空間尺度與都市功能的連結,是荷蘭規劃師跟建築師都普遍擅長的。
P:荷蘭在這方面非常計較,從建築語彙到公共空間的準則規定很多。在你的經驗裡,從事建築與都市設計需要的技能有何不同?
采和:都市設計需要整合性的視角。以一個街區來說,都市設計師需要理解街區裡的建築類型、基地的生態系統、交通模式,甚至文化、歷史等紋理,理解這些不同面向的事情作為設計的前導,設計的過程則是來回不同尺度、議題間的關係,將設計成果整合成為城市街區的prototype。
建築的訓練是以蓋房子為主,比較少探討開放空間,通常開放空間都只處理自身基地內的景觀;建築也比較少需要連結不同的「利益相關人(stakeholders)」。都市設計相反,牽涉到上面提到這麼多不同面向的議題,是很需要涉入不同的利益相關人,來回溝通協調,調整平衡。然而在台灣,這樣實踐的機會相對少,如果是單一局處發包,你的對口也是只有眾多牽涉局處的其一,如果政府能成立跨局處單位執行協調,比較容易有機會實踐。
P:你現在一邊執業,也在學校教都市設計與都市研究,你怎麼教?
采和:我去年在中原景觀第一次帶都市設計的課。那個課是地景建築與建築系學生混合上的課,正常來說是十八週,每週一小時的課。我把課程濃縮成每次三~六小時,一共四個周末的下午。課程的規劃包含案例講座跟工作坊,最後評圖。
我們上次的基地是桃園火車站附近的小檜溪重劃區。第一堂課,我從案例去談什麼是都市設計準則,做街廓的類型學分析。我用的是荷蘭都市設計師Gert Urhahn的教材「A Pattern Image: A Typological Tool for Quality in Urban Planning」。第二次則是用我自己的專案「阿姆斯特丹紅燈區」當案例,談縉紳化與在地區產業上的變化。由於兩個系的學生對街區尺度有點生疏,第一次工作坊我們把不同城市的街廓用同一個比例尺印出來,同學們可以像拼圖一樣把不同類型的街廓放到基地,感覺建築跟街道尺度間的關係,用這個方式去討論舊街區在重劃後的改變。第二次工作坊,則是讓同學分組,一組一起動手畫一個新類型的重劃區街廓。是一個新的嘗試。
我在成大建築系的課已經邁入第六年,聚焦在都市研究上。通常一學期有一個主題,以聚落為中心,比如說:貧民窟、移民街、鬼城等。我著迷於「聚落」,因為聚落就是建築的群聚,透過看聚落是怎麼被組織的,理解人、建築與聚落間的「動態關係 (dynamics)」,這就是城市的雛型。學習的形式也是以案例出發,從類型、歷史、政策等不同取徑,去看這些事情如何反應不同的都市思維。上半學期做研究,下半學期則是做設計,因為設計還是要畫圖,所以同學也必須在設計題目裡去回應尺度跟研究的關係。
P: 你曾說過,一個好的都市設計師,需要看過很多城市,為什麼?
采和:要吧!要看過比較能知道城市的各種樣貌跟各種文化性,這是上網看照片比較難體會的。
P:應該不是走馬看花的看?也還是有怎麼看的問題?
采和:處境允許的話,能夠深入研究是最好,比如說每個城市都畫一個街廓,去理解產業跟空間的關係。建築的話,可能可以看雜誌裡的圖片找靈感,但都市是比較複雜的,有很多面向,當地的歷史文化、空間尺度、氣候跟自然環境,都需要親自去感覺。
P:對!我一直覺得台灣一直看北歐城市很奇怪,明明我們在熱帶跟亞熱帶…
采和:這幾年東南亞的城市與建築也比較多人談了。我覺得每個時代還是有差,我在台灣唸建築系的時候,學院內還是比較崇拜現代主義,但現代主義的在地性比較低,講究的是國際風格跟統一樣式。現在學生看的東西已經很廣。但熱帶的現代主義語彙,台灣也有人作,在台東有呂阿玉建築師,素人出生,但在台東蓋很多有在地卻也有現代性的東西。
P:怎麼看都市設計在台灣發展的可能?
采和:台灣也比較缺乏都市論述,也較少有辯論,譬如討論我們想要住在什麼樣的城市,車行導向的城市呢? 還是人行導向的城市? 甚至是機車導向的城市。我們有「跟風」,但沒有「辯論」,很難一起想像怎麼樣的城市環境,是大家想要共同居住的。大家都比較客氣,怕惹惱別人。在空間專業裡,台灣比較成熟的產業目前是室內設計,相關的資源已經很多(甚至電視節目也會討論),一般的民眾也懂一點,不管是風格、材料等等,都有自己的主張。但公共空間相關的設計,大多數人還是覺得自己不懂、也不確定自己的意見能影響多少,對城市的改變信心不夠。民眾對這方面有要求了,政府就會補上進度。但我覺得這些都需要時間去發酵、去討論,慢慢成熟,不太急得來。
訪問者簡介:
鄭采和
成大建築系畢業、後移居荷蘭阿姆斯特丹留學及執業長達的12年的建築師及都市設計師。在歐洲的都市規劃專案『阿姆斯特丹市紅燈區改造工程規劃案』及『阿姆斯特丹市Amstel III閒置辦公區複合性再利用規劃案』曾經獲得荷蘭國家建築獎金(NederlandsArchfonds 2009/2011)。著有Red Light City (The Architecture Observer, 2016, ISBN978-94-92058-05-8 ) 城市規劃專書。現職為鄭采和建築師事務所負責人,於成功大學建築系及中原大學地景建築系兼任授課。
時常懷疑是否因為從小在城市街頭晃蕩成性,才選擇空間規劃為業。腦袋裡有一張世界發呆地圖,堅信一個好城市要有許多免費可以盡情坐著發呆與躺著打滾的角落,為此努力發掘與創造地圖上的新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