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zining
採訪:一心、zining
受訪者(依姓名筆畫順序排列)
江淑蓉:兒童心理師
李玉華:兒童權益倡議者
林柏陽:林柏陽建築師
在訪談的一開始,主要策劃此專題的眼底編輯一心先向三位受訪者們說明今日的訪談,想以兒童心理學、建築設計、兒童權益倡議者三種角度,從不同的背景來討論「國家兒童未來館」的設計,交流彼此的觀點。
本場次的三位與談人,由左至右為:李玉華(兒童權益倡議者)、江淑蓉(兒童心理師)、林柏陽(建築師)
讓我們先拆解命題:「兒童」「未來」「館」是什麼?
為什麼大家講到未來就會覺得是科技?就會覺得要塞很多科技的東西給小孩,好像對待兒童就會想要給他更多、想要讓他學習,為他準備未來。
這跟我原本的想像真的有一些落差,我以為大家想到的兒童,會覺得他們最需要的是玩樂、休息、滋養,想給兒童一個扶持他們長大的環境。(江淑蓉)
淑蓉在訪談的開始拋出了這樣的問題,引起了彼此的討論,關於「國家兒童未來館」的命題,究竟「兒童」需要什麼、「未來」又是什麼?
柏陽提到他觀察到的兒童,在小學之前是會一直奔跑的狀態,而國中開始步行走路的狀態會逐漸變慢,所以對於動態的需求是應該要被關照的,以及另一點是在兒童成長中「感知」的重要性,孩子就像一個海綿、成長的過程其實他們會一直看、去摸索,所以如何營造一個可以觸發更多可能的空間,不是給定一個框架與內容。
玉華則分享她曾帶著孩子到英國的 We the Curious,它是一個兒童的科學藝術跨領域中心,以「孩子的好奇心提問」為主軸策展,因為對小孩來說,其實所有「自發/主動學習」的動力,都來自於他的好奇,所以這個館所有的策展都是繞著讓孩子本身對大人丟出問題成為主題展覽。所以玉華說道,她一開始對於國家兒童未來館的想像,會不會是在這裡成為我們邀請台灣每一個孩子對大人丟出問題、拋出未來想像,大人積極回應的場館呢?
兒童成長需要的不是教室,而是能感知、探索、創造力的場所
而這樣的討論,其實背後都是在思考著「兒童」需要什麼樣的空間呢?國家兒童未來館不應該只是教育的功用,如果是教育、跟學校又有何不同呢?淑蓉認為若以兒童發展的角度來談,像是大元聯合建築師事務所使用全腦平衡的設計思考,是有些可惜的,因為這個並不是兒童腦發展的重點,大腦的發展是從腦幹、小腦、再慢慢到前額葉,所以適合兒童的建築設計應該是要回應這個原則。
比如說九典聯合建築師事務所有做一個整個串連起來的坡道(環遊結構),而這樣的跑道就能幫助兒童正在發展的腦部,也就是前庭覺和本體覺的發展,兒童在成長的過程中有一定的需求滿足量,在這個過程中,透過跑動、探索、感官的刺激,能讓兒童去整合他的認知與肢體動作。這樣的探索,在目前的教育現場常是被禁止的,在家裡可能也會受到限制,那在國家兒童未來館做一個這樣的坡道,可以幫助兒童的狀態在此得到滿足,淑蓉認為這是一個巧妙的設計,也是建築硬體上真實能「回應」兒童的一種方法。
但淑蓉也提醒,我們必須要時刻注意這是給「孩子的」、還是「大人的」設計。像是「劇場」或「雲霄飛車」的方案其實是一個大人角度的設定,即使這樣的活動提供了孩子關於刺激性、感官的體驗,可是這並不是由孩子內在出發的引導。以她的角度來說,這很像一個小小孩,大人有時候會逗他、搔他癢,那是一個給予的東西,它不是一個自然發現的東西,這與兒童成長的本質跟路徑是相反的。大人要引導多少、這需要很細緻的拿捏;同樣地,大人覺得很美、被假樹包圍的森林意象,也只是大人的「美感」。
所以國家兒童未來館的核心,還是要回應到兒童的本質。就像淑蓉問他四年級的孩子,你覺得國家兒童未來館裡會是什麼樣子?他說「就是一個天堂啊,小孩想要的東西應該都要在那個裡面,所以這個館應該要很大很大,因為全世界小孩想要的東西都應該要能夠放進去。」淑蓉認為這代表了孩子的涵融與無限性,他沒有馬上想說自己要什麼,而是去想到說所有孩子都是不同的,要能夠滿足各種的想像。
國家兒童未來館不應是大人投射的夢境,而是小孩能夠真的在此作夢、像天堂、充滿創造力的場所,陪伴著他們成長。
回到競圖,國家兒童未來館有貼近兒童嗎?
因此受訪者們也認為,應該回歸到國家兒童未來館的競圖內容方案,當時設定的題目對了嗎?國家兒童未來館的興建場地位於板橋火車站旁的新板特專三文化設施用地,面積為3.3公頃,過去曾規劃大型劇院與表演中心,但招商失敗、計畫也多次更迭,最終於2021年時由行政院長蘇貞昌宣布興建「國家兒童未來館」,並期許「希望讓孩子從遊戲中體驗科技,在快樂裡夢想未來」。
檢視規劃設計需求書中,因進行過先期規劃,所以關於展示已有初步規劃內容可遵循,主題有:飛行劇場、探索未來、動感劇院、冒險體驗、互動沈浸、沈浸特展、益智互動、體能跳戰,空間定位如下圖所示。
柏陽坦言若是競圖的需求書已經明訂了量體的樓地板面積及建築計畫(program),建築師也只能照個題目來解題。像是當時他第一次看到這個題目,會先想到如果把這個館切碎到每個城鎮,每個地區都有一個小型的兒童館呢?這也是一種討論的角度,能夠去中心化,東部的孩子就不用來台北才能接觸到國家兒童未來館。玉華也回應,在規劃前期的相關討論會議中,回應已經既定的限制,也曾提出要找彌補方法,例如可能透過兒童參與,向全國兒童徵件、尤其對南部、東部、原民、新移住民等多元背景的兒童求教徵詢之類等。
在需求書上的內容,其實也將每個建築計畫寫得很清楚,所以像是劇場、科技遊戲這樣的內容,是不是就是「未來」?不論是柏陽或淑蓉都不這麼認為。柏陽提到,以包浩斯的教育理念,教育不只是心智上的教育,「空間」的教育是另外一個很重要的事情,要讓身體與心智上能夠同步,所以身體跟空間可以有許多的觸發、探索。但現在我們看到大部分的作品中,都給出很具象的空間,比如要進入一個飛船、或是一個大樹之中。
訪談中我們發現六家的競圖提案中,有四個提案都使用了「樹」的意象,討論中也提到規劃需求書中的展示主題使用「森林」的語彙,可能是最直接的聯想。淑蓉說道她認為這是「我們文化很可惜的地方」,如果是澳洲或夏威夷的神話,他們有很豐富關於森林的傳說故事,可能是關於冒險的、生態的、歷史的層面。但臺灣在這件事情上卻相對貧乏,我們只停留在一個具象的樹,沒有更多的深化。那麼,我們能不能帶著孩子多思考延伸一些?
打開競圖的黑盒,我們需要更多對於「兒童」x「空間」的討論
因此我們再更往前推一點,競圖與先期的規劃中是不是有撐出更多關於兒童的討論,作為評審委員之一的玉華提到,在前期多次各種相關討論會議中,因為有不同背景的委員,作為「兒童遊戲空間/兒童參與表意」倡議者的她只是多元角度的其中一種,討論的過程中也讓她時常有這一場討論是「兒童內容/策展」或是「建築標案/空間」,或是這二者其實是一體二面息息相關,必須嘗試用多元方法來討論的模糊拉鋸。於是,玉華問柏陽,起初看到這個競圖案時,有想要來提案嗎?
柏陽提到兩個關鍵點,一是他認為目前的台灣年輕建築師並不那麼願意踏入公共工程,台灣過去常喜歡開設國際競圖,都是國外的建築師來提案,但後期施工的預算卻是一直追加,甚至很難收尾,年輕的建築師看到這樣的狀況也會覺得那這是他參與不起的一個生態。我們其實需要的是對建築的累積、對環境的連結與反映,而不是得獎建築師直接來台灣創造一個奇蹟的作品。
所以他也提到第二點是若我們重新回到提出「國家兒童未來館」的當下討論時,可以先有一個小的建築、我們慢慢營運嘗試了之後,再有一個大型的場館;或者是舊建築的修整再利用也是一種可能。建築不是大師的作品,它也需要試誤、才能知道問題、也才能累積整個社會的養分。
我們所期待的:建築要能將空間的觸角與兒童的神經連結在一起
淑蓉也分享,她曾聽過一位美國建築師進行創傷兒童之家的設計分享,他在建築中會將想帶給孩子創傷療癒的元素置入。雖然可能只是小小的設計、但每一次兒童得到的過程,一次次地放大,就會變成是個大大的效果。
比如他提到在這個創傷兒童之家的門口,他放了一台泡泡口香糖機,小孩按了之後就可以得到口香糖,每個要進入做治療的孩子可以透過口香糖的咀嚼,讓感官和肌肉放鬆,進而帶來穩定感,這能夠幫助孩子進入療癒的過程。或者是他會做一些小空間,讓需要安靜的孩子進去,可以得到需求的滿足感。淑蓉認為這其實是他覺得建築師很好也很可貴的地方,能夠在建築中透過空間的小設計,回應孩子的感官、動作或大腦的需要,讓兒童在身心狀態下得到支持與放鬆,可是這並不容易。玉華也表示同感,在規劃前期討論會議中,多元神經發展一直是她想提醒的課題,在兒童未來館不能只服務常模孩子的未來,還有很多不同樣貌孩子的未來。
回到最前頭的引述:「兒童最需要的是玩樂、休息、滋養,想給兒童一個扶持他們長大的環境」。當我們在談兒童未來的命題時,其實更應該談的是成人看待兒童視角的典範轉移,扭轉兒童不是被教育、依附的個體,回歸兒童的需要及本質,台灣的兒童才有「未來」!
讀人文社會學,喜愛城市空間與建築而投入了這個行業。工作了一陣子,最近想起了方法論,想建立一套自己觀看城市的方式與分析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