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紫寧
2022年底,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刊出台灣行人地獄的報導,掀起了國內一波關於交通議題的討論,從交通法規、考照制度、道路設計、分工權責、駕駛文化等面向上,均有熱切的討論。
回顧台灣城市的發展脈絡,現在的街景是纏繞著歷史、環境與生活慣習下的結果,如:都市計畫與過去街道系統未能整合、住商混合的土地使用、自有車輛的高持有、不斷增長的公路與停車位、街道權責單位的各自分工等議題,可能無法有一個主要的歸因,但這像是一個一個環節未能扣緊,導致了整個街道系統的失序。
因此今日的我們談「人本」,並不是要與車輛為敵,亦無法一夕之間讓車輛消失。而是務實的面對台灣城市街道的議題,更迫切的是重建街道系統的秩序,將人、車、設施的空間劃分出來,並扣緊一個個的工程細節。
人本街道的改變,必須是全民一起動起來的社會改造運動,這關乎於每個用路人的生活習慣,行為的改變,是一項長遠的社會工程。
街道設計的粗糙留白,徒增街道環境的風險
過去的街道設計未規定留設人行道,因此在車道設計的邏輯上大多採路廊等分的方式,意思是若為20米的道路、切分為雙向四車道,即以20米四等分、或將外側車道留設的寬一些,也有部分會留下路肩,形成目前我們普遍所見的街道風景。
但這樣的街道設計僅顧及車輛的通行,未考量路側的設施空間,如燈柱、標示牌、植栽、電箱等街道設施的放置,而外側的車道及路肩,也多成為臨時/住戶停車、或路側商店擺放招牌、雜物等個人使用的空間。
粗糙留白而過寬的車道,對於車流來說也是致命的傷害,許多人覺得車道很寬、暫時停一下也不會擋到後面的行車而暫時臨停,但車道一有臨停車輛,車流就會受到影響、需閃車或切換車道;而過寬的車道也容易有危險超車、鑽車的狀況,同時也因風險感知低,駕駛易有超速的行為,提升車輛碰撞的事故率。
從車道寬度的例子即可知,街道環境牽一髮而動全身。街道設計應以「系統」來考量,將系統中各司其職的行動者整合且有效運作,所以需將支持街道的基礎設施:電力(燈號、照明)、告示牌(路名牌、交通標誌)、環境(植栽、排水、鋪面),以及使用街道的車(大/小客車、機車、自行車等)、人(長者、兒童、身障者等)都納入設計之中。
街道的設計邏輯與方法,正值典範轉移的轉捩點
那麼街道應該如何檢討與設計?在交通流量之外,應進行周邊的土地使用、使用狀況、地域環境特性等調查,重新梳理街道的空間分配:區隔車道、設施、人行的使用。再確立車道數量與相應的車道寬度,也就是將車道瘦身,騰出的路側空間即可作為設施帶與人行道。
街道的交會路口,則可運用車流軌跡模擬軟體,將人行道外推至軌跡的外緣,並於街道中置入行人庇護島,既能作為步行時中途的立足處,亦能導引車流,使車輛轉彎時位於正確的軌跡之上,正視行人、避免視線的死角。
路側的設施帶,則視路段的使用需求進行設計,如校園、大型公共設施旁須考量接送臨停的停車彎,或是主要道路旁設有公車停靠區、自行車道、自行車架的空間。人行環境的規劃也是類似的概念,是否需要座椅、小廣場、綠帶,與周邊商店/住宅的關係,都需要細緻的考量。
同時,也應以回歸到都市計畫的尺度,以全市的角度全盤檢視街道系統,確立道路的層級、個性及與其相應的設計準則,而某些特殊街區的角色,如銀髮區(Silver Zone)、學校區(School Zone)也應依其需求劃設,運用街道工程設計降速、提示駕駛人注意環境,並以人為首要考量的無障礙環境設計。
蘆洲的議題:商圈、學校、廟宇的傳統舊時路徑
新北市近年積極推動區域人行環境的改造,已陸續完成板橋府中雙城計畫、三鶯文創整合計畫,而筆者自去年開始參與蘆洲人行環境規劃案,透過文史、環境與交通調查、田野訪談,進行蘆洲人行環境的盤點與規劃。
而蘆洲過去是淡水河航運的第一站,是很早開墾的區域,以得勝街及成功路形成的十字街,就是過往的市集中心,現在蘆洲廟口商圈仍活力充沛,是地方的商業與信仰中心。在商圈旁的蘆洲國小,全校有2000多位的師生,鄰近500公尺內尚有三民高中、蘆洲國中、國立空中大學等學校,因此周邊的復興路、忠孝路、中正路,正是鄰近學校的主要通學廊道及造訪蘆洲商圈的重要路徑。
即使經過數百年時間的推移,蘆洲的地景地貌已不相同,但珍貴的是舊的街道紋理仍然存在著,如忠孝路、復興路、中正路都是有百年以上歷史的街道。但也因這幾條路為舊時的路徑,曾經部分是水路,過去行船、步行的小徑,如今已成為主要提供汽機車通行的車道。
目前這幾條道路的路寬僅有15米,雙向車道、路邊多設有停車格以供臨停購物、辦事等需求,人流與車流交織繁雜,兩側的人行道淨寬多不足1.5公尺,以道路使用的人車比例來看,這些路段的車輛使用佔了4/5,行人必須要閃避電箱、樹穴、或店家的佔用。因此在現況的街道使用上,我們認為極需梳理街道的空間分配,改善街道安全的基礎設施,以建立人與車的秩序、助於彼此的暢行。
蘆洲廟口商圈周邊的人行環境不佳(圖片來源:胡紫寧)
但在與鄰里社區的訪查之中,我們也發現到,人行環境的改善,必定會壓縮到車輛使用的空間,有聽到「不可以取消停車格」、「車道不能縮減」、「路口推太出去公車會轉不過去」、「現在也還是可以走」的各種說法。
街道基礎設施的工程調整,將會直接影響到周遭使用者的生活慣習,人們總是害怕改變、也普遍認為現在即使街道紊亂、但不致脫序,多年來積習的違規心態,卻也正是讓台灣目前成為行人地獄的主因,該如何改變、從何翻轉?
以「兒童」為起點,蘆洲的街道設計派對實驗:一起玩、一起走
過去有太多的經驗,是在工程階段受到當地民意的反對,而無法往下實作。如何讓社區居民了解為何調整、體驗調整後的使用情境,讓使用不同運具的民眾能換位思考、理解街道改造的目的,是我們認為街道規劃更重要的議題。
而蘆洲國小每天有2000多位的學童需要上下學、走過周邊的路口,國小的游泳課,也需要步行去鄰近的學校上課,「兒童」有迫切且必須的步行需求;兒童也更是街道上的弱勢,更需要實體人行環境的保護,因此我們設想以蘆洲國小為切入點,嘗試在硬體工程設計之前,舉辦一場街道設計派對,以有趣的體驗活動吸引學校與社區居民對人行議題的關注,藉由體感的實作,引導居民改變視角、理解並支持人本街道的改造。
這樣的起心動念,也仰賴新北市工務局的大力支持,願意嘗試街道的參與式工作坊,從公部門邀集蘆洲區公所、交通局、蘆洲國小、里長等重要的關係者一起加入討論、凝聚共識,而執行團隊上,我們也邀請了標線改造台灣路團隊、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眼底城事團隊、中原大學室內設計學系的余崇齡講師共同策劃。
最終成為一日的「街道設計派對」企劃,在蘆洲國小周邊辦理四場活動,因為希望能吸引周邊的居民一起出門參與,所以針對不同的年齡層,設計適合參與的活動,以下會分享四個活動其各自的主軸,以及我們與居民一起參與、共學所得到的重要心得。
“街道改造模擬“:外推人行道可行嗎?
以靈活且暫時的手法介入空間,測試新的設計、活化人們對於空間的想像,這種戰術城市主義 (Tactical Urbanism)的實踐在國外已有許多案例,過去2013年時,新生南路的人行環境改善工程也舉辦過「一日街道生活實驗」,而這次是新北市首次的嘗試,並且我們不只外推人行道、也進行路口的外推,但以蘆洲街道的特性,人車使用量高、旁邊就是市場的情境下,縮減部分的車道是個不小的挑戰。
在前期的籌備溝通上,除了與執行團隊現勘尋找適宜的操作路段,觀察周邊車流的路徑,設定街道外拓的距離與轉角的弧度;也與相關單位確認路權的申請細節;考量到安全的措施,也申請義交的支援,種種的細節都是為了讓工作坊當天,能對內(參與者)、對外(路過民眾)的溝通上,都能彼此理解,達成臨時性改造的戰術效果。
街道模擬改造自上午十點開始實作,參與的民眾多元,有許多在地的青年、蘆洲國小的六年級學生、關心人行環境的母親,也有許多公部門的成員、以及相關的工程顧問團隊等人,講師帶著參與者一起擺放三角錐圍起人行區域、畫上街道標線並進行地面彩繪。實作的過程中,引起許多路過民眾的好奇,我們適時的與居民進行路段改造的說明,也有一位大班的小女孩跟著爸爸走過了忠孝路的人行道,她直盯著我們已經在地面上的彩繪,原來她就住在兩條街外的社區,我們也邀請她一起拿起顏料在地上作畫。
忠孝路的一日改造(圖片來源:境群國際規劃公司)
近中午完成街道改造後持續實驗至下午五點,一日的測試讓用路人實際感受車道瘦身的優點,而當日午後也有眾多行人使用我們圍起的人行空間,尤其像是輪椅使用者,淨寬超過1.5米的平坦人行道,是更為舒適的選擇,也有一起出門的親子,可以一家四個人一齊手牽手走在人行道上。
以戰術打開空間的可能性,即使只是一日的實驗,我們也認為帶著參與者「體感實作」是極其重要的事,公部門的成員感受到實踐縮減車道的可能性;在地青年說他過去與家人分享交通的議題,大家可能都難以想像改造的樣貌,但有了今天的實作,他就可以分享這些紀錄;工程顧問的團隊更能勇敢的進行車道瘦身、路口外推的設計。「賦能」以公民,讓參與者實作改變的可能性,也才能滾動後續的實踐。
“我的上學路”:好走不好走?
蘆洲國小的兒童是我們重視的溝通對象,他們有在走路上學嗎?路上會遭遇什麼困難呢?在大人的視野之外,孩子對街道的感受是什麼,以及兒童表意的意見,我們認為這更應是要傳達給學校與周邊社區的大人們。
在籌備初期我們即多次訪談學校老師,也討論如何納入師生的意見,考量到執行的時程,最終以學習單的形式鼓勵學生發表對人行環境的觀察。學習單上設計了幾個問題,如詢問學童通學的方式、上下學的路上好走嗎?有沒有障礙物呢?也請他們畫出印象最深的街景或路上的事物。在班級老師的協助下,我們發放給蘆洲國小4及5年級的學生,收到80份的回饋。
在回收的學習單裡,許多的孩子都表示路上是安全的、導護媽媽會來協助我們,但上學路上的缺點又都會寫出車很多、有時候要走到馬路上、人行道太小、人行道有車等觀察。
而他們上學路上印象深刻的畫面,大致上可分為三種類型:一種是路上所見的建築與地景,如聖若瑟天主堂、廟口市場、文具店、便利商店、公園等;一種則是上學的路徑,大多以地圖的形式呈現,而也有人畫出他的捷徑,他稱呼為「秘密基地」的小巷,也有人畫到學校對面的寵物店可以賞鳥、或回家路上都會去看看貓咪;最後一種則是明確的畫出街道的環境,有的畫中是好大一台車,有的畫出人行道上佔用的桌椅;有的路口沒有紅綠燈、而車子太多太快;有的畫出人行道很窄、又有很多等紅綠燈而走不過去。
蘆洲國小學童眼中的街道(圖片來源:蘆洲國小學生的學習單)
從學習單的統計中,步行走路上學的比例超過4成, 放學時段高達8成(部分為安親班帶隊)。其實也能從中觀察到,有在步行的孩子,感官是有打開的,他們的畫中表現了所見所聞的建築景觀,以及他們與環境的互動、感受,回家路上去看看貓咪的他很開心,而遇到障礙的人行道,也讓畫中的孩子皺起眉頭,更有位孩子寫道:「走路要經過很多巷子,很容易被撞到,有一次貨車轉彎時,差點撞到我,還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被撞到了。」(蘆洲國小洪同學)
在工作坊當天,我們在校門展示了80份的學習單,而工作坊有來自蘆洲國小的老師、學生、里長、議員一起參與,講師引導兒童表意、讓公部門、民意代表們都能聽見兒童在行走上的困境,路太窄、不好走的心聲,而能願意為人行環境做出更多努力。
後半段,我們也安排了引導師生們思考如何調整街道的實作,由標線改造台灣路的講師帶著孩子們走到校園旁,走訪上午「街道改造模擬」後的街道,說明為何需要如此調整,透過基礎的人行道轉角外推、設施帶整併、停車彎的設置就能回應前述討論到的問題。
再回到大桌上,帶著大家討論、重新設計學校周邊的道路,運用相同的車道瘦身概念,將車道設定為3米,路側即可長出人行道,更有學生們運用圓環的設計來調適忠孝路、中正路、光華路的雙T路型。設計討論並沒有標準答案,我們希望的是帶給參與者正確的街道配置概念,而能打開更多對於街道設計的想像及思考。
蘆洲國小的師生進行街道設計討論、畫出他們自己的設計(圖片來源:境群國際規劃公司)
“全齡街道觀察”:當我們不再善於步行
全齡街道觀察的活動,我們準備了兩種裝備體驗,一個是長者體驗的彭祖包,讓參與者著裝感覺老化後的身體狀態,另一是兒童視角體驗的翻轉鏡紙箱,穿戴上能模擬兒童100公分高度的視野。長者與兒童,都是街道上相對更弱勢的行人,透過體感的模擬讓參與者能感同身受。
而彭祖包因為要模擬老後的身體狀態,需穿戴負重的沙袋,讓背部駝背、腿部不易行走的束帶,還有模仿黃斑部病變後的眼鏡、耳塞等,參與者需費心穿戴完配備並不容易,再由講師引導步行約10分鐘的路程,實際行走大約要花上2倍的時間,這一系列的體驗,讓所有的參與者都認為老後的生活非常不容易。
有參與者脫完裝備後說:「如果是他(的老後)、他應該就不會出門了!」,也有來自榮總的醫師,他分享了為什麼關注人本交通的議題,來自於曾在醫院門口看到外籍看護推著坐輪椅的阿嬤站在路口,差點被轉彎的卡車撞上,驚險的一瞬間讓他意識到應該要趕快有所作為,讓自己的老後也能有好走的人行環境。
參與者體驗老後的步行經驗(圖片來源:境群國際規劃公司)
我們最後有帶個小討論,請彼此分享當自己成為長者時,街道有些什麼不一樣?參與者普遍感受到人行道的「寬度」、「無障礙」和「平整性」是最關鍵的需求。即使目前已經有人行道,身為一般人在行走時可能只覺得上下一兩階樓梯並沒有太多的不便,但由長者的體感出發,卻能強烈的感受到人行環境應該更友善、考量到不同的群體,照顧到不同需求的人。
而同時段我們有另一組的兒童視角體驗,是使用國際設計城市倡議組織(Global Designing Cities Initiative)所研發的兒童視角翻轉鏡(Kids Reverse Periscope)開源設計,製作了兩種高度的翻轉鏡,依每個人的身高,能看見約80-120公分左右的兒童視野。
參與者手持翻轉鏡,步行蘆洲國小學童的上學路徑,走著忠孝路側窄窄的人行道。翻轉鏡有鏡面的限制,本就讓觀看出去的視野較小,加深了體驗的緊張感,參與者也說,一戴上翻轉鏡,整個人就像矮了4-50公分,要很抬頭才能看到紅綠燈;也有人說很緊張、擔心腳下的高低差,也害怕撞到樹木、路人等不安感,過馬路時也感覺車子距離自己很近。
以兒童視角翻轉鏡感受兒童的步行視野(圖片來源:境群國際規劃公司)
因此兒童體感的行走經驗,參與者表示目前人行道太窄且不平整,會踩到樹穴、有高低差,但人行道旁的欄杆反而能增加安全感。同時,大家認為「穿透性」非常重要,因為兒童的高度限制,圍牆跟植栽都容易擋住視線,尤其在校園的轉角目前是90度的轉角,一不留神就容易產生碰撞。要讓兒童的視線能淨空、也必須讓用路人能看見兒童,「維持通透感」是參與者感受到的細節。
“街道遊戲實驗”:一起上街玩!
校門前人行道的「街道遊戲實驗」,在前期討論時曾有團隊成員問我:因為現場環境不適合封街,這樣會不會很像只是把美勞課搬到人行道上呢?可能也會有人覺得,為什麼不在學校、或是公園裡玩?
相較於前三個活動以實作來推廣街道設計、以共感來體驗人行環境,在現階段的台灣街道上遊戲,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當孩子在走路時嬉戲、大多會被父母制止,平時會被教育要好好走路才安全。但街道不只是「過路」而已,街道應該為誰而建造?丹麥建築師Jan Gehl推動人本城市多年,他認為「人的生活」才是城市規劃最重要的關鍵,而我們也需要了解人類的行為與感知系統、人如何體驗空間。
兒童在行走時會想要沿著鋪面跳格子、會想要摸摸路旁的小草、會被停在牆上的昆蟲吸引,這是兒童的天性,但在當代的街道上卻是被壓抑的狀態。所以,屬於人/兒童的街道應該是什麼樣子?我們想展現的是能夠互動交流、遊戲、休憩的一種街道想像,而當日透過街道遊戲的活動,我們帶著孩子一起來遊戲、做空間的實驗。
當天還我特色公園聯盟的孩子王,帶著同為小學年紀的小小孩子王,一起準備、設計活動的動線、佈置鬆散素材:紙箱、粉筆、閃亮的膠帶、水性塗料等,由於新北區域過去較少舉辦街道遊戲的活動,所以參與的親子們一開始有較多的時間在探索材料和空間,但也因為這次有小小孩子王的陪伴,慢慢開始有許多的互動遊戲,而孩子們在遊玩時,也興奮地跟對街的親友打招呼互動,孩子的歡笑聲吸引眾多社區的目光。我們一起向大眾展演了一場街道派對,街道可以這樣玩、街道可以是兒童的天地。
街道遊戲將兒童帶上街、一起玩。(圖片來源:境群國際規劃公司)
我們期待「街道設計派對」是長期社會溝通的起點
工作坊當天我們收到許多正面的回饋,不只是民眾參與、也需要公部門的投入,「一起實作」是最好的溝通、將兩方的意識接軌,而我們也認為街道環境的改造是一個長期的社會溝通過程,因此這次的籌備不只是一場活動,而是溝通的起點。在四場活動中都有著我們企圖與民眾一起參與的野心,可能是期待民眾能「看見及反映」問題、「感受」設計解決的方案、「體驗」未來街道的願景。
而當日透過不同群體的參與,收整而來的設計思考,我們也提供給後續工程設計的單位,期待設計準則落實的可行性。如轉角視野的通透性、人行道的無障礙與平坦度、植栽應考量兒童可觸及的灌木花草,牆面與地面也可有所變化,增加人行環境的遊戲性。目前蘆洲人行環境的改造仍在持續的往前推進,也有賴地方居民的持續參與及支持。
地拉那(Tirana)力推「將城市還給孩子」的空間革命
而不只是設計思維的改變、公民參與的倡議之外,整個城市要動起來,還需要市府政策的支持,若能有一個長遠的願景與規劃,更能帶著我們到達彼端。國外眾多的大城市,擁有我們欣羨的環境,都並非是朝夕之事,東歐國家阿爾巴尼亞首都地拉那近十年的城市政策,或更值得我們思考,即使地理環境不盡相同、城市的發展脈絡也各有其異,但他們期望脫離城市被汽車佔據的政策理念與執行,是一條可參考的路徑。
阿爾巴尼亞在二戰後曾施行共產主義,直至1990年代才開始經歷民主化的過程,這段轉型的過程也讓城市的發展一度混亂,地拉那也因人口的湧入、都市化的歷程,而開始出現各種的違章佔用、汽車、垃圾、污染,尤其當過多的車輛在街道上,不只是民眾無法再安心走路、更帶來噪音與空氣的污染。
當2015年Erion Veliaj選上市長,面對一個充滿汽車的城市,他思考著應該要從何開始改變?他發現了「孩子」是最願意改變的一個群體,而他也看見兒童在城市中的弱勢,兒童在城市中無處可去,他們沒有戶外的遊戲空間、沒有好的街道環境、甚至沒有幼兒園。所以市長開始執行將城市還給孩子的政策,推動「兒童友善的基礎設施」,包括一開始進行幼兒園的整理改造、開闢公園及遊戲場、植樹改善空汙、再到人行道的建置。
當城市中的大人們為了街道空間爭奪不休時,他將兒童拉上街道,在那裡為孩子辦各種活動,街道遊戲、騎自行車、舞蹈、音樂派對等等,每月固定的無車日讓兒童期待、也讓大人們難以拒絕,最終將車道轉變成為人使用的空間。
“如果我們將兒童放在首位,就能想出對城市最佳的解決辦法。”–Erion Veliaj
可玩耍的街道是一種方法、讓人走回街上
地拉那政府與國際設計城市倡議組織(The Global Designing Cities Initiative)及Qendra Marrëdhënie (QM)非營利組織共同合作推動了校園街道計畫(School Street Project),他們舉辦街道派對擾動區域,邀請學校共同參與討論,使用快速且低成本的材料,將學校周邊的街道改造成為綠色舒適的緩衝區。
Gjon Buzuku School是地拉那首個完成的校園街道,他們以2年的時間、20,000美金的經費,改造了學校旁的街道。推動過程中團隊與學校、社區共同合作參與,最終以簡易的彩繪及實體阻隔物將車道改變為人行道,亦增加了街道傢俱(座椅)、加強夜間照明、種樹調適降溫與空氣品質,也將學校旁原為310平方米的停車場改造成為遊戲場,讓學童在課後有可以活動、等待家長的區域。專案完成後,團隊進行周邊的街道觀察,發現到車輛速度下降了16%,每小時的車輛數也下降了59%。
而主要執行的QM團隊也指出,校園街道計畫以「兒童/學校」的角度切入城市,是為了改善城市的環境、翻轉汽車主導的街道,這是一個務實且有意義的策略。因為「學校」本身就是一個社群,學生群體就是活動的目標對象,孩子的力量也能牽引大人,周邊社區也對校園有情感與期待,同時學校也是均勻的分佈的城市之中,從學校開始改變是相對公平且正義的起點,而執行的經驗也較容易能複製到各個學校之中。
不過他們也提醒著,校園街道專案只是個開始,舉辦數小時的街道派對、嘗試性的實驗,能邀請居民與大眾創造街道的可能性,但要根本性的改變街道的結構,仍需要長期且持續的投入,以及相關技術能力的支持。「基礎建設的執行」仍是一條長遠的路。
期許未來:人行的系統網絡、人心的永續工程
本文前段提到了近年開啟的街道設計典範轉移、街道環境的公民參與,都試圖在政策上而下、民參下而上的路徑之間,將兩者接合,實踐人本街道的理想。
而筆者自省今年的執行經驗,我們看待街道,仍依循著交通運輸的角度來評估及規劃,但從蘆洲國小學童的圖畫中,其實有許多「兒童視角的路徑」,像是有多位學生畫出他們上學的秘密通道,而這樣的街道是哪裡?是那些汽車無法開進的巷弄小徑。而以我自身的經驗,我很喜歡走一段在住家旁的綠帶公園,這些小公園散在巷弄之中,但迂迴之間能串成一條步行路徑,是平日買菜、購物、帶孩子散步會特別走的一段,而這樣的路徑並不在都市計畫道路之上。
因此不只是都市計畫的道路系統上需要人行道,當我們要談「人本街道」,哪裡是人會走的路?這些散步路徑的串連與營造,才是更貼近日常生活的所在。而這可以從哪裡開始,目前正在推行的通學廊道營造計畫,除了在學校周圍的街道畫上人行道之外,是不是能更細緻的藉由兒童表意及參與,畫出學區周邊的生活步行路徑,兒童的秘密基地小徑,那些他們走去公園、去同學家玩、去遊戲紓壓的路徑。
地拉那的市長在推動兒童友善城市政策時,曾說「改變城市的基礎設施不是林蔭大道、也不是大型建築,而是我們的思維與心態,但這也是最難改造的基礎設施。未來是屬於孩子們。」因此當我們要談一個城市2050的願景時,也必須要想到彼時管理我們城市的青壯年,正是目前中小學階段的孩子們,我們現在如何培力兒童、與他們一起營造城市的環境,才是翻轉人心、走向人本的永續工程。
參考資料
- 眼底城事(2023)。道路人行空間的設計問題,2023/10/30,取https://eyesonplace.net/2023/03/15/22645/
- The Global Designing Cities Initiative.(2023)GDCI’s Streets for Kids Program Helps Create Tirana,Albania’s First School Zone, Retrieved October 30, 2023, from https://globaldesigningcities.org/update/gdcis-streets-for-kids-program-helps-create-tirana-albanias-first-school-zone/
- Bicycles Transform Cities, Cities Transform the World.(2023)THE POWER OF SCHOOL STREETS: WITH SIMON BATTISTI, Retrieved October 30, 2023, from https://bycs.org/the-power-of-school-streets-with-simon-battisti/
- Bernard van Leer Foundation.(2023)Returning the city to children, Retrieved October 30, 2023, from https://earlychildhoodmatters.online/2020/returning-the-city-to-children/
本文原刊載於景觀專刊2023-II,經同意後轉載至眼底城事
讀人文社會學,喜愛城市空間與建築而投入了這個行業。工作了一陣子,最近想起了方法論,想建立一套自己觀看城市的方式與分析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