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佳容,圖:施欣妤
本文章經作者同意轉載,原文曾發表於溫度 vol. 46。
近年來,因工作因素常接觸彰化較為靠海鄉鎮的高中生,如:和美、伸港、線西、鹿港等地。跟高中生言談之中,能得知該地的特色多與「紡織」和「水龍頭」相連,甚至成為具有區域代表性質的產業;但是,說起相關產業帶來的環境汙染新聞,也有高中生神色不安而無奈的表示:「那就是在我家旁邊發生的事情」。在這個多數地方被農田和海景包圍的幾個鄉鎮裡,水龍頭和紡織的生產,如何和當地居民的經濟和生活空間緊密連結在一起?為何政府祭出工業區的規劃,欲吸引生產者遷入以免除環境危害,卻總是成效不彰呢?
2016 年夏季,「台灣中部正式與非正式工廠社會研究」的夥伴們,一起到彰化鹿港頂番婆社區和社頭鄉進行兩次水龍頭產業和織襪業的地理考察,嘗試進一步理解水龍頭與織襪產業的現況。
臨風頭近水尾,夾縫中求生存的頂番婆
以地理位置而言,頂番婆位於鹿港鎮與和美鎮的邊界。夏秋之際,此處的植物常受颱風帶來的鹽害而半邊枯萎;冬季,強風常從海口灌入彷彿輕颱過境。此種環境條件對於農業的發展有其先天的限制,然而,頂番婆卻因為國內工業發展的歷程與國際需求,成為全球水龍頭代工廠的主要產業聚落。
我們進入洋仔厝溪附近的一處三合院旁的簡易工寮裡,在水龍頭工廠瀰漫著高溫電鍍銅液和沙塵的味道,幾位 5、60 歲的台灣及 2、30 歲的東南亞籍的勞工們反覆將銅液灌注在模裡;需要調度人手時,頭家和頭家娘也跟著一起翻沙鑄模,一個小時幾十個水龍頭的粗模就成形了。
完成鑄模後,頭家在一牆之隔的住家小客廳接受我們的訪談。頭家表示,頂番婆附近的水五金代工廠毗鄰住宅區,亦要臨河以利排水,水五金產業需要許多相關工廠進行垂直分工才能完成鑄造到電鍍的所有工作。
頭家坦言,電鍍廠直接排放汙水使得鄰里關係長期緊張;解決的方式除了自家轉型成符合法規的工廠外,部分代工廠已移往彰化或其它環保規制寬鬆的地區。
多戶一址,社頭織襪工廠竟在三合院?
接著,我們進入社頭鄉內的一處三合院。從遊客的角度而言,社頭鄉織襪產業的銷售地多半集中在交通便捷的地方;社頭鄉為數甚多的襪子,很容易讓人以為都是大廠批次生產出來的產品。其實除了立案工廠之外,亦許多散落在社頭鄉內的隱形代工廠。
例如,訪談小組進入的社頭鄉一處的代工廠,此處幾百戶的人家共用一個住址,彎曲的道路和幾乎一樣的房屋外觀,若沒有當地人帶路根本無從進入。三合院埕旁的菜圃、宗廟地景,不說根本不知道,原來這裡是社頭襪業的代工廠之一。
實際進入三合院裡,紡織戶裡的紡織機台如同家具般擺設在客廳的一隅,旁邊 2、3 袋未加工的襪子置於地上,中年男性生產者負責操作機台將功能襪面縫合,監督機台生產效率和產品良率,高齡女性長輩則負責翻襪工序。
一旦接了新襪子的單,有時候因織襪工序的不同,生產者就需要多方測試才有辦法交出符合上游工廠需求的襪子。因此,生產者需摸索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做出數量最多及良率最高的襪子,才能在按件計酬工事中獲得最高收益。女性長輩亦說,翻襪讓她在老年時有事做,在農保津貼之外仍有收入,也不必再和兒子多拿錢。
工廠與家屋一牆之隔,工作和私人領域的時空界線模糊
照理而言,織襪機具放在家中生產,除了生產過程中的電費轉嫁給家戶之外,工作時間亦從固定變成全天候的彈性狀態,上游廠商不必擔負勞保、健保費用,也不必給紡織戶加班費;此種對代工廠而言不符合經濟效益的生產模式,為何會在社頭鄉代工廠之中形成普遍的狀態呢?
在訪談過程之中,能知道生產者不願意主動投保勞保的原因,除了擔心因此讓上游廠商被懲罰而日後接不到訂單之外,亦有農保身分的高齡勞動者可領津貼的考量。同時具有務農身份的生產者,在農閒時想要賺些外快,也可直接回到住家客廳開機台,按件計酬換取自由的時間;若此筆酬勞成為家庭共同支出的收入來源,則家庭成員將其視為家務分工的一環,而成為全家人的工作,無酬的家務是家庭成員需共同承擔的工作,更何況是有酬勞的工作呢?
有趣的是,上游廠商不需透過特別的教育訓練說服生產者將工作帶回家做,而是透過機台的產權轉移,讓家戶變成紡織戶,進一步讓織襪產業和台灣家庭分工概念串聯,造就了無工廠登記、無勞保、需要自付電費,在急單來臨時紡織戶甚至願意無眠無日生產的隱形代工廠形式。另外,高齡女性勞動者亦能透過翻襪工作,保持勞動、增加收入,甚至提升在家中的地位。
隱形代工中的系統問題及可能的解決方向
相較於社頭紡織戶的樣貌,頂番婆水五金產業的工廠有專門獨立的空間進行生產,生產工具多,規模亦較大。該廠聘有幾位跨國籍勞工,透過勞工之間經驗傳承默識知識。隨著廠內台灣籍勞工年齡漸高,跨國勞工因契約到期或意願變動的因素,水五金產業之代工廠逐漸面臨長期穩定勞工聘僱不易的狀態。
因環保問題及鄰里關係不睦,部分以電鍍為主的代工廠已移往彰化或其它環保規制寬鬆的地區。表面上來看,環境汙染問題隨著電鍍代工廠的離開似乎得到了緩解,但在產業鏈仍存續的前提之下,地表的不鄰近導致原料和產品之間的運費增加,故不利產業的永續發展;最後可能落入生產愈多,勞動時間增加,但賺了並沒有比較多的生產困境之中。
鑑於隱形代工廠管理不易且容易產生勞動及環保問題,政府欲將隱形工廠輔導立案或引入工業區生產,立意良好但為何仍成效不彰呢?筆者認為可從生產者的身份轉換討論。常理而言,生產者要顧家裡老小的生活起居又要顧賺吃,要考量的不只有經濟生產活動而已,更包含工廠與住家空間與時間的距離;目前政府規劃的工業區,往往讓生產者的經濟和生活空間區隔開來,一旦工廠和住家距離變得遙遠,那麼家務事就難兼顧了,甚至可能還要聘請人手照顧家中老小,增加經濟負擔。故對生產者而言,在薄利的代工生產之中,彈性工時及最大化減低生產成本才是首要之務。
路徑依賴的思維之下,若政府想要讓生產者實際進入到工業區以免除環境汙染等問題,筆者認為可將補助單一廠商或節慶活動的資金,投入到生產者、銷售者,甚至是消費者的通路媒合之中;不僅是讓生產者專職生產工作而已,更要以系統性的方式一併統合,盡量縮小將人、物、生產、銷售、消費過程的時空差距,更要考量農村的家務分工特質,不能將之視為是家務事而略去不論;最後,透過利潤極大化作為誘因,吸引生產成本極小化的隱形代工廠生產者加入,或為可行的解決方向。
本文章經作者同意轉載,原文曾發表於溫度 vol. 46。
被親人和永興街餵養長大的台中人,亦是嚮往山林的合唱人;活得清楚明白而寧靜踏實是生活的重要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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