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紀實】宜蘭經驗的催化—台大城鄉所與基金會在宜蘭的具體實踐

主講人:陳育貞
(前台大城鄉基金會宜蘭工作室 負責人、城鄉潮間帶有限公司 創辦人)
本文發表於蘭陽博物館,2017 年,宜蘭空間三十『宜蘭經驗的催化』座談會

陳育貞:今天原是要和劉可強老師一起報告,但不巧他人在美國,所以預錄一段影片來播放。

編註:劉可強老師為台大城鄉所退休教授、台大城鄉基金會董事長

宜蘭工作室的成立

劉可強:

台大在 1980 年代中期就與宜蘭縣政府及地方居民結下不解之緣,當時最具指標性的事,是後六輕以觀光帶動地方發展的起始點,這件事一直到今天還影響深遠。1990 年台大城鄉所成立規劃室,之後游縣長在任內啟動重要公共建設,包括演藝廳、福園北區公墓、傳統藝術中心、蘭陽博物館等。其中演藝廳首創獨一無二的伸出式舞台、是台灣最接地氣的表演空間,福園北區公墓成為台灣喪葬設施的重要指標。

1994 年台大城鄉所正式成立基金會,次年,由陳育貞與王惠民設立宜蘭工作室,全職並全面性投入宜蘭各面向政策與實質規劃。從總體規劃、社區營造到個別社區動員與空間規劃,宜蘭工作室都扮演關鍵角色。工作室於 2014 年轉型為基金會宜蘭分會,由陳育貞主持。

1990 年代台大城鄉所及在座兩位主持人一起推動 2001 年新蘭陽計畫,同時間宜蘭縣也邀請新加坡總體規劃師劉太格進行控制性的總體規劃,那是開創性縣政治理的典範。前兩個月在新加坡客座講學,有幸與劉太格先生長談,他對游縣長當年的遠見感到欽佩。我追問有關 X 年人口推估,劉太格先生回應,這是前瞻性規劃必要策略,目的是為未來成長的不確定性,提供實施及制度的籌備空間。當年的歷史性機緣,開創了地方治理結合前瞻遠見的創舉。

台大城鄉在宜蘭的實踐

回顧過去 30 年的地方發展,也許只是欠缺更成熟的社會機制,以致於未能完全落實一個真正屬於宜蘭在地的發展模式。近 30 年的時間裡,台大城鄉所師生及基金會專業成員,包括工作室、分會,已累積了超過 200 多個不同尺度、性質的計畫。基於此多面向的經驗,我提出 3 個具體實踐方向,作為討論與交流的議題。

第一點:駐地工作。基金會成立宜蘭工作室,並提升為分會,除了更有效以專業服務地方,更是回應地方對專業的期待,如何融入地方、瞭解地方文化,結合地方知識和專業技術,是我們 30 年來不斷努力的。因為駐地,投入成本與代價之高,是值得與必要的,也會持續的。

第二點:落實社會參與。1990 年代台灣普遍推動草根民主,實施社區營造,建立不同層次的社會參與。城鄉所長期關注民主社會的建構,透過基金會分會的實務工作,更進一步積極發展參與的技術和方法。在不同尺度、類型的個案裡,參與成為重要的工作取向。從全縣歷史調查、演藝廳設計到二結水圳的規劃設計,以及近期社區小尺度工程,無一不是建立在社區居民全面參與的基礎上。

第三點:建立地方治理機制。有效益的實踐在於使用、管理以及社區意識的養成。30 年來,本會在每一個個案中,致力於串接專業、政府與民間三方面的最佳互動與加成效益。在游縣長任內啟動三方相輔相成,共同成長,並奠定基礎,作為區域成長、管理及地域治理的制度性基石。平心而論,這部分成效不如預期而有待努力。

在此代表城鄉所與基金會感謝宜蘭縣提供我們一個與地方、社區一起成長的機會。

劉可强教授在台大城鄉基金會宜蘭工作室開幕式致詞(1995年),中立着黑夾克者為游錫堃縣長(照片來源:陳育貞)


施政主軸連續性

陳育貞:

在陳定南縣長任內,夏鑄九及黃世孟老師就帶著助理和學生一起參與宜蘭的計畫案,包括當時還是年輕小伙子的林盛豐老師及林旺根局長。那也是我最初的宜蘭經驗。

一晃眼 30 年過去,當年陳縣長任內完成的觀光發展計畫,對宜蘭的空間和產業起到了關鍵的政策引導效用,之後在游縣長任內通盤檢討與轉型,如今正在進行第三次通盤檢討。觀光發展計畫並不是法定計畫,卻能在宜蘭與時俱進持續推展,這是一個很特殊的現象。

陳縣長時期的整體規劃,同時完成全面性的基礎盤查,縣政府動員各單位,我們動員地方、社區收集在地經驗、地毯式調研,可說是從零開始、一點一滴的完成宜蘭觀光資源的拼圖。當時有六個地點同時做細部計畫,後來都由繼任縣長逐一落實,梅花湖、龍潭湖、草嶺古道…至今仍是宜蘭重要的旅遊地。

從宜蘭的觀光發展,可以看到歷任縣長施政主軸的連貫與加成。陳縣長「環保立縣」下的無煙囪工業,到游縣長的「文化立縣」就加入了文化和人的內容,慢慢就演變成現在普遍有感的「宜蘭味」,而且還產生一種希望感,牽動到民間各種小生意和日常生活表現,這個轉變意義重大。

跨部門橫向合作

觀光發展涉及跨單位合作,空間和內容等同重要。從 1980 到 1990 年代大約有 16 年,是各部門政策、計畫整合效率最高的時期。這階段除了幾個觀光據點的開發、營造優質公共建設,此外,在軟體方面的突破性作為,對宜蘭乃至台灣的影響更大。例如縣政府對當時尚屬非法的農場業者,不是一味取締,而是有容許和協助的空間。另外在蘭陽博物館的擘畫期,就以「類博物館」的名義來鼓勵民間、促成「博物館家族」。這些做法後來透過中央政策而普及全台,也就是目前眾所熟悉的「休閒農業」和「地方文化館」。如果用今天流行的概念來講,就是庶民經濟、草根文化。這些一時看不到亮點的政策作為需要更長時間,想達到各政策目標的整合效果,得仰賴歷任首長的意志貫徹。這應該是最難複製的宜蘭經驗。

現實上單靠政府確難做出大幅突破,在宜蘭經驗的初期,政府和專業的合作就很重要。陳、游兩位縣長很知道怎麼讓專業做出最大的貢獻。其中一個方法,是讓縣府人員一起來開會,跟學者、專家、顧問或計畫執行團隊平起平坐,不分上下,縣長會親自主持,甚至點名讓大家都能發言,一方面具體討論事情,同時達到多邊交流、培力的效果。這種會議後來變成一個傳統,只不過對等對話的成份時有改變,就產生效果上的差別。

印象最深刻的開會經驗是 1994 至 99 年我們執行宜蘭縣古蹟遺址調查研究計畫的時候。游縣長一定會來主持會議,就算中間出去處理別的事情,也會趕回來坐鎮到底。會議上有府內各單位人員、學者專家、審查委員,還有縣內十多位文化人士一字排開,簡直把大會議室擠到水洩不通。游縣長都讓大家盡情發言,大家意見很多、砲火隆隆,面對不斷互相衝撞的場面,我們就很緊張。不過最後都會做出清楚的決議,輕重緩急、任務分派,就連府內單位也會被交辦任務,讓每個意見都發揮效果,事情可以向前走一大步。

為蒐集「宜蘭縣古蹟遺址調查研究計畫」資料,台大城鄉基金會與宜蘭縣史館一起和武塔族人返回舊部落(照片中為陳育貞)(照片來源:陳育貞)

公共建設的細緻討論

游縣長任內的重大公共建設,我們有幸執行了演藝廳、員山福園、蘭陽博物館、傳藝中心等,其中的演藝廳和員山福園,是從整體規劃連貫到設計監造。由於我們特別重視經營和空間的一貫性,所以會花比較多時間進行調研評估,也需要更大空間來自主安排各種溝通和討論。游縣長主持會議的風格,就讓調研成果不只是報告書的背景資料,而有機會被深入探討,不但為往後的方案討論建立基礎,也更能關照到使用者、活動和經營的需求,甚至影響往後數十年的維管。例如員山福園,它的好,不只是生態池和園區形式的美,而是規劃時被稱為紅線和藍線的兩條步行動線,它們關鍵性的調節了關乎歛、殯、葬、生者和死者的各種活動和空間安排,以及行政與維管的順暢,兼顧莊嚴的儀式性和生者的情感安頓。我們也發現,演藝廳的執事人員至今仍謹守當初理念和設計初衷,縱然需要面對新問題、新需求,還是不忘原點,讓曾經群策群力的結晶可以持續發揮效用。

宜蘭演藝廳三面式舞台的原型:宜蘭落地掃,演者和觀者互動交融一體

社區的力量:後埤參與式社區設計案例

接下來播放的片子是有關壯圍鄉後埤社區的短片。記得 1985 年初宜蘭即將全面推動社區營造,縣政府在游縣長帶領下也足具社造精神。那時,家鄉認同、草根力量,是我們共有的理想,也是努力的方向和目標。這個氛圍,是我們嘗試在地著根的原始土壤,也是我們在宜蘭社區工作的起點。現在希望藉由後埤社區的故事,分享台大城鄉基金會宜蘭分會近30年的努力,也是漫長時間和宜蘭人一起做嘗試、累積經驗的結果。

後埤經營有 4 個特點:第一是「長時間」,專業和社區合作,無縫隙追蹤跟進,至今6年還在繼續。第二是「滾動式」,不做願景規劃引導,而是著重每一個當下的議題行動、順勢擴展。第三是「向上治理」,從社區實際需求出發,6 年整合 9 個政府計畫,包含水保局、縣政府的環保局和社會處..等「微」計畫資源,多數是 10 – 30 萬元的雇工購料,最高額是社會處的老屋修繕60萬元,總計約僅 250 萬元。第四是「經營導向」,從社區議題對應真實需求,優先處理當下居民有感、能做得到的事,所以每一個空間行動的背後,都有社區的動力,和他們可操作的施工方法和經營內容。這才能確保日後使用、維管無虞,而透過每一次微空間行動,逐步拉開一系列社區公共事務,增進社區組織和經營力。

後埤代表了壯圍海岸社區的共通性:社經持續衰頹超過 40 年,人口流失,土地鹽化、價值歸零,也是政府政策效益較低的地方。由於經濟收入依賴境外,對家鄉的情感就比較薄弱。在鄉的老輩經歷過漁業盛期,到現在卻什麼都沒有,所以對政府和專業抱持懷疑,心態上普遍頹喪退縮,也不想再動、再說什麼,更不覺得有什麼可再夢想的。感覺像是在放棄自己、放棄彼此,就這樣老掉算了。但最後他們有了很大的改變。在後埤社區,讓一群人從無望的谷底走出來、重新做出自己,這個結果就是我們想要的。

希望這案例可以改變一般對社區營造失能的錯解,重新看到社區的機會、能量和作用,以及一旦我們能落實社區參與,落實參與式規劃設計,這種空間生產的方式,足以在社區造成何等的影響。

從這個案例可以發現,參與式規劃設計技術上完全可行,這一點毫無問題,值得再探討的是:社區走到什麼程度就可以不需要要專業?我們發現,滾動 6 年的議題行動,和每 2 到 3 年一躍進、有機成長的社區空間及其經營,這個過程再再需要社區和專業持續、密切的合作。至於專業要如何貼人、貼地?關鍵不是辦活動或駐點,而是去超越空間專業技術,超越單一計畫的範疇、標的和時程,深入當地人生活狀態。為此我們在後埤做出大量自願性服務,但這實非常態,以致難以鼓勵大量複製。因而深深期待政府能提出改良性機制,來支持並鼓勵更多專業投入。期待走過宜蘭空間三十,能發展出更貼從人民心性的空間生產體制,在日常生活的土地上開花結果,寫出偏鄉創生的下一個篇章。

漂浮農場:台大城鄉基金會宜蘭分會和社區居民、當地小學師生一起完成的生態浮島正在下水(照片來源:林俊明攝影、陳育貞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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