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城事

eyes on place



兒童友善空間

文/陳怡伶

最近跟一群媽媽們聊起「帶孩子在公共空間玩耍時,遇到的種種情境」。

聊著聊著我們發現,不管是父母還是小草大人帶孩子到公共空間,面臨到共同的困難都是旁人質疑的眼光和限制性的語言。
像是說:
「怎麼可以爬樹呢?很危險耶!」
「這裡的沙子怎麼可以玩?這是公園耶!」
「你們怎麼可以讓小孩坐在捷運的地板上?!」
「吼,男孩子怎麼可以哭?很不勇敢!」

我一直在想,是什麼原因讓社會大眾對於「孩子出入公共空間」有諸多恐懼,以致於認為「需要嚴加規範與限制」?
我想是基於人們對兒童發展的不了解。因為在這些語言背後,忽略了兒童的發展需求。
兒童時期,正是需要探索、發揮創造力、感受身體能力、與發展情感能力的重要時刻。

蔣勳在《美的覺醒》一書裡寫著這麼一段話:
「在巴黎一個兒童公園內,我看到使用很粗的石頭雕琢出來,約三公尺見方的一個大頭像,上面爬滿了小孩子。孩子們爬上爬下、摸這摸那,我沒有看到頭像的旁邊豎立著一個牌子,寫著:請勿觸碰。我相信他們已經發現,對於孩子來講,孩子所有的快樂都來自於觸碰,那的確是一個童年時期天真的記憶。有時看到大人帶著孩子出門玩,卻一路緊張地要孩子「這個不准碰,那個不能摸」的,孩子所受到的觸覺方面之禁忌跟阻礙,由此可見一般了。

所以如果現在要建造一座兒童公園,我覺得裡面應該給孩子可以觸碰的設施及空間,不會擔心他們碰壞東西,讓他們擁有觸覺的呼喚與記憶,這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孩子們在童年的成長記憶裡,若是觸覺一直受到阻礙,沒有辦法延伸,那麼他們的身體整個是在遺憾的狀態,長大後在觸覺感官上就會變得呆鈍,無法敏感起來。前面提過昆蟲有非常敏感的觸鬚,兩根細細的觸鬚裡就能讓它們感應到外面非常複雜的世界。我相信我們的手,還有孩子們的手,其實也就像觸鬚,是對外在環境敏銳的雷達站。」

孩子的能量比起成人更為流動、而且更為動態,這是為了讓孩童時期能夠好好的去探索、去創造(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要求孩子乖乖坐好,但多數孩子卻坐不住的原因。)

我們可以想像,當孩子身上有許多能量,然而整個社會卻沒有允許、支持孩子去充份的在自然中互動,當孩子身上的能量沒有出口,身心狀態自然不會平衡。於是父母與老師需要更用多力氣管教孩子,更多的限制、更多的要求、更多的期待、更多的責備、更多的懲罰。

如此一來,自然可以想像,父母也如此耗盡心力然而依舊深感挫折。在這樣的情況下,親子之間的關係自然更為緊張,連帶影響家庭的和諧。我們的社會能不能對孩子有更多了解、給予孩子更多友善、讓每個孩童都有足夠的空間去探索空間、去親近自然?

如果孩子童年沒有爬樹、玩沙、戲水的經驗,他怎麼在都市中仍然跟大自然保持連結?他要如何不經驗這些而拓展他身體的能力並且進行創造性遊戲?

如果孩子不被允許哭泣,那麼他如何了解自身的情感、並且找到渲洩跟陪伴自己情緒的方法?

如果孩子在他還沒發展出「自身與公共空間」的關係時,他就被要求進到公共空間必需「戒慎以待」,那麼他如何能理解到「自身的行為對週遭環境的影響」?因為他經驗到的只有被斥喝、被要求,但卻不明白箇中道理。

並且,當我們以成人的條件去要求孩子做出與成人相同的行為(安穩坐好)時,而忽略個體的發展需求,不也讓孩子誤以為,在任何時刻,我們都可以「以自身的能力去要求對方與之相同」。

在大人並沒有創造接納與理解的氛圍時,那麼我們便很容易理解,為何大一點的孩子會對著小一點的孩子說:「他好笨哦!怎麼連這個都不會。」或者說:「你(坐車)不可以走來走去,不然我打你哦。」、「他不乖,他沒有乖乖坐好。」

如果我們明白孩子在成長中的各種需求,那麼是不是我們可以多給出孩子們一些支持以及空間?

當我們認為「坐車時盡量保持安靜、不要打擾到別人」的同時,我們是不是能陪著孩子一起想「做什麼可以讓自己舒服、安穩,也可以享受旅程?(畫畫、陪著玩指頭遊戲、念故事給孩子聽……還是只是斥喝?)

當我們認為「那裡很髒,不適合小孩在那裡玩」的同時,我們大人是不是能捲起袖子、協同社群、監督政府,還給孩子一個乾淨的遊樂空間?

當我們認為「海邊很危險,不適合孩子戲水」的同時,我們大人是不是有盡力為孩子們騰出一個安全的海域、並善盡安全教育的責任,而不是在所有的海邊立下「禁止戲水」的牌子?

當我們認為應該要維護公園的一草一木,不能輕易讓孩子攀爬的時候,我們大人是不是能夠有能力在「保護自然」與「讓孩子在大自然探索」取得平衡,而非一昧限制孩子?

我們這一代的人哺育著下一代的生命,而我們同時也承襲了上一代人的生命經驗,但是過去這些經驗,已經不足以讓我們感覺舒適與安全,更多時候,我們要不斷的要求別人、或是被別人要求,符合在某個框架裡。

過去,政府在建設的同時,並沒把所有人民的需求涵納進公共空間裡。身障者的不便、跨性別者的廁所需求、兒童有活動的需求、年長者需緩行的空間、動物有活動空間需求……。

這兩年,開始有民間團體(例如台灣親子共學教育促進會)積極向政府爭取親子友善空間(例如大眾運輸設置親子車廂、拒絕公園遊具罐頭化……)這些民間發起的活動,都是起因於看見、並了解兒童與兒童主要照顧者、以及不同族群的各種需求一直被忽視。(發起這類的活動向來都是費心費力,除了要面對官僚體系的僵化,而且還需要不斷跟社會大眾對話,對於親子共學團在這件事情上的不遺餘力,我個人實在深感敬佩。)

我們期待政府可以將人民各種需求化為實際的空間設計,營造一個更符合所有人需求的公共空間。希望這不僅僅是基於人民對政府的要求,而更是基於政府對人民的了解與尊重。

因為了解這些人就在我們身邊;
因為了解社會上每一個人都跟我們自身息息相關;
因為了解唯有當每一個人在「公共空間」裡都有容身之地時,我們的政府,才能算真正的看見每個人民的需求。

我們需要實際的友善空間,也需要心的空間,去接納、去重視除了多數大眾以外,少數(卻跟我們同等重要)族群的需求。我想這是我們能送給孩子,最好的禮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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