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醒在城市甦醒之前─台中建國市場的徹夜觀察

撰稿/攝影:劉嘉文

25053596971_0bbd937f3d_o凌晨4點,大部分的攤商都已就位,天色未亮,市場已燈火通明。

位於台中火車站旁的建國市場,累積了四十多年的每日勞動與人潮,將要在原地熄燈,遷移至鐵道另一邊的台糖用地。它依附火車站而生,也因新火車站即將誕生,而得釋出土地,讓政府規劃出與之搭配得宜的站前廣場──抑或轉運站?沒人說得準。只知道,建國市場的樸實與不亮眼,讓市政府認為它與新火車站的氣派不搭調,決定請離。表面上,倒也沒委屈了它的新家,融合了巴洛克式建築語彙打造的新市場同樣氣派,在原本荒廢的台糖用地上拔地而起,逕自熠熠生輝了好幾年,卻無人無煙。

矛盾出自於建國市場的攤商們不願搬離,怕累積了幾十年的人脈與客源隨之消散,而新市場的內部設計,又讓他們難以適從。僵局持續了四五年,陳情高潮從原本的馬英九總統訪視、市議員為之奔波,到如今似乎形成了一種無力再多說的定局。攤商們希望緩一天是一天,卻也無法忽視新火車站在眼前逐漸成形,倒數著離去那日的到來。許多攤商說,今年肯定要搬了,只是不知道年中還是年尾[1]。2016的農曆新年,肯定是最後一次在這裡度過了。

[1] 筆者撰寫此文時,市政府已敲定搬遷流程,新市場預定在2016/9/1正式營運。

位於建國路和八德街旁的,最後一次農曆新年

小年夜的前一晚,幾位關心建國市場的朋友,號召有興趣的人一起紀錄這最後一次的新年前夕。當晚來了不少攝影師,對深夜的市場感到好奇。我也好奇著──即使白天來過許多次,卻從未徹夜觀察它。在人們大多沉睡的時刻,建國市場必須甦醒於整個城市甦醒之前,接收來自果菜市場、電宰廠的大量食材物料,同時分配給從其他市場來批貨的攤商。長年運作之下,貨物進出的路徑、暫放的位置及處理食材的空間,都已養成了各種規則與默契,攤商們忙中有序,維持著剛剛好的喧鬧。

建國市場緊鄰著建國路和八德街,前者是車水馬龍的交通要道,後者則更有市場氣息些。大小貨車從建國路轉進八德街,接著送貨員迅速的卸貨、送往指定攤鋪。他們必須在攤商開始幹活之前達成任務,因此常常看到還沒上工的攤子上,已整齊堆滿了預定的食材物料。一箱箱或一簍簍有時出現在奇妙角落:遷址而歇業的五金行前、八德街路障兩旁、別人家的攤位前……。

早早上工的攤商,在市場內通明的燈火之下,瞇眼對帳、施展身手,與一旁熟練穿梭送貨的機車,在一兩公尺的通道之間,彼此輕鬆的錯身而過。來自其他市場或夜市的攤商,也固定來建國市場批貨,有些只需一輛機車便足夠載運。新年前夕從凌晨12點到4點之間,大小車子頻繁卻流暢的進出八德街。但在白天,許多客人騎著機車來採買,八德街和周圍道路,就顯得寸步難行。

24520015863_d1f19a9f70_o位於二樓的聖母宮,是市場中重要的信仰之一。深夜的聖母宮徹夜亮著,讓人安心。

25028569772_791e2ebcaf_o位於一樓的圓環,是建國市場標誌性的空間特色。挑空天井的四面牆上寫著誠實交易、物美價廉、保持整潔、注重衛生。

深夜市場,攤販的聲與影

除了從旁觀察,這天晚上我也拜訪了幾位認識的人,也遇到了初次見面的幾位小販。年約70歲的月霞阿姨,不僅在市場擁有一方小攤子,同時也和兒女住在市場樓上。這晚她從10點開始,便在二樓的小小工作區[2],製作春節限定的蘿蔔糕。走廊上,兩大盆蘿蔔糕正在放涼,還有一大盆正在蒸熟。平常生意並不好的月霞阿姨,趁著春節來臨,埋頭做蘿蔔糕。月霞阿姨說,人人都誇她做得好吃。

凌晨12點半,我們往建國市場的外圍走去,在復興路橋下的三角地,遇到一位正在包裝鮮花的大哥。園藝科系畢業、曾在花店工作,後來和朋友出來開店,大哥說,很多種搭配方式都是客人教他的,覺得好看就學起來。大哥自製的名片和價格牌都很質樸,且大方的讓我替他的攤子拍照。同一地點的不同時段,也可以有不同的攤子,像這位賣花大哥在早上便收攤,接著由賣荸薺、馬鈴薯、雜果的攤販使用。

因外頭寒冷,我們很快又回到建國市場內。凌晨1點半,在其中一條寬闊走道的樓梯旁,遇見一位賣豬血的老伯伯,用收音機聽著日文演歌,怡然自得的跟著哼唱。老伯伯說,生意做了六十幾年,年輕時在綠川東街有店鋪,拆了之後就來建國市場繼續做,每天從北屯騎十分鐘的機車來。目前似乎沒有正式攤位的他,將一袋袋豬血放在冰塊滿布的水盆中,就這麼擺在人車來往的通道旁。「老人罔做、罔動,不驚寒!」他氣定神閒的說。

此時覺得肚子餓的我,雙腳開始走向市場內的早餐攤。凌晨2點半,「活力早餐店」的老闆娘已經快手快腳的在料理了。「太累啦,聽到鬧鐘還賴床,今天來比較晚。」即使忙得很,還是幫我現做了一份美味的豬排三明治。阿姨做的是熟客生意,得配合攤商工作的時間,因此也要早早開店,做好早餐外送過去。當她外送時,就讓客人把零錢放在攤子上,自取早餐就好,也不怕有人賴帳。

[2] 九二一地震後,因建物安全結構考量,二樓的魚肉攤販遷往不遠處的臨時市場。即使建築結構補強了,但臨時市場用地更大,對攤商來說更方便,從此沒有再回來。建國市場失去了不少買氣,隨著魚肉攤販離開,二樓其他店鋪紛紛歇業,剩下幾間理髮美容店,或者轉成加工處理的工作間。

25053549321_2869989167_o建國市場外圍也是眾多攤商聚集之地。這位賣花的大哥在市區擁有店面,趁新年前夕來市場出任務。

25120518966_c54436d5a4_o市場內的早餐店凌晨就開張,老闆娘忙著現做外送的訂單。

我們能不能搬走一個市場?

建國市場在原地的最後一個新年,仍然保持著往常的忙碌模式。或許有的攤商適應力強,即使搬到了新市場,也能變通做法、因地制宜。但對許多年長或弱勢的攤販來說,長期累積的互助人脈和熟客,卻不容易一起搬走。還住在市場樓上的攤商,例如月霞阿姨,她很擔憂搬去新市場後,無法找到房租同樣便宜的落腳處。

我們究竟能不能搬走一個市場?如果要搬,要怎麼搬?做規劃設計和擬定政策的公部門,或許應該實地走踏、感受這市場生息,張開耳朵、睜大眼睛,聆聽、凝視市場的嘈雜鼎沸中,什麼是無法取代、無法複製的特質。

 


[one_sixth padding=”0 20px 0 20px”]12884455_10204846179948445_924802827_n[/one_sixth][three_fourth_last padding=”0 80px 0 0″]劉嘉文
台中人,家住建國市場附近。城鄉所研究生,往返於兩個城市的running woman。覺得奔跑與停泊一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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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人,家住建國市場附近。城鄉所研究生,往返於兩個城市的running woman。覺得奔跑與停泊一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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