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城事

eyes on place



無所為而為的街區遊樂革命

圖/文:高耀威

台南舊城中西區,緊鄰西市場、海安路,距離聞名的神農街兩個紅綠燈的地方,有一條叫正興街的道路,台南人不太知道這裡,通常只是當作順路經過的便道。 八年前,我辭去北部的優渥工作,島內移民至台南,在這條街上開店,陸陸續續幾間小店接連進駐,彼此日常交往凝聚共識,發起許多有意思的活動,逐漸吸引了外界的注意。

這幾年,正興街與我們就是這樣被認識,當初我到台南,就是想好好生活,於是以簡化為原則,調整了處事與時間運用的方法,除了店裡及街上的事,經常在台灣各地旅行,與人交流。

我習慣每次旅行時都會去獨立書店,離開時一定會買書。某次在浮光書店買了本叫「什麼是遊戲?」的書,從序言裡讀到『在包括文學、藝術、科學等人類文明發展的重要面向背後,其動力很可能是「無所為而為」的遊戲心態』,我看完內心被觸動,便買了這本書,小小一本,薄薄一本,就像這幾年我在台南正興街累積的一些專注於「小」的行動與思維。

「全球視野最窄的雜誌」是我們當初發表街區獨立刊物時所主張的標語,三位街上普通的阿嬤組成女子團體,推廣自己擅長的普通的家常菜,登上雜誌封面出道的畫面,引起許多人的注意,陸陸續續也很多媒體報導。記得遠見雜誌來訪時打趣的說:「這世界變了,我們號稱global view的雜誌,要來採訪全球視野最窄的雜誌。」那時候做這些事,提出這種莫名的主張,就是為了「好玩」,想與眾不同,想擺脫固定模式,也不想有任何壓力的做會讓人想笑的事,當然自己也要覺得好笑。當時進行採訪編輯時,要讓阿嬤們覺得我們這群街區雜誌採訪團隊是來真的,一次出動兩台相機一台錄影機,她們在鏡頭前煞有其事的認真介紹料理,我暗自想像出版後,讀者看著想吃,但卻買不到,因為那不是賣的,只是做給家人吃的日常飲食,就覺得很好玩,「高齡女子團體介紹買不到的食物」,這其他雜誌肯定不會做,內心就覺得很爽!

我習慣每次旅行時都會去獨立書店,離開時一定會買書。某次在浮光書店買了本叫「什麼是遊戲?」的書,從序言裡讀到『在包括文學、藝術、科學等人類文明發展的重要面向背後,其動力很可能是「無所為而為」的遊戲心態』,我看完內心被觸動,便買了這本書,小小一本,薄薄一本,就像這幾年我在台南正興街累積的一些專注於「小」的行動與思維。

兩台相機一台錄影機採訪介紹買不到的家常菜
簽唱會現場三姝壓軸登台

就是這種自嗨的精神,我們不止辦雜誌,搞得活動也五花八門,記得有一次辦市集,把厲害的店安排到最難找的巷子裏的廢棄老宅,我跟房東借到鑰匙進去整理時,貓尿味超重的,但擺攤的朋友不介意,直接拿粉筆在百年老宅的牆壁上畫自己的品牌,整個風格跟個性就跑出來了;那次的市集邀請了很多歌手來參與,巷弄內四處都有迷你的音樂會,但沒有公開演出rundown,就讓來逛的遊客自己去找,找到了那個驚喜就專屬於你,找不到那遺憾也專屬於你,就是這樣大無畏,大家會覺得有意思,來的人非常多,亂中有序沒什麼人抱怨,參與者因為認同感,自然的成為活動的一部份。

街區樂團「雞母皮樂團」在陽台練唱

一位經常在街上走跳的朋友,先解釋一下所謂走跳,就是吃吃喝喝坐坐聊聊,沒什麼目的性的胡亂喇賽,在我們某次打算舉辦以貓為主題的耶誕活動時,主動把參與的店家老闆畫成貓,人型貓的概念共畫了十隻,取名叫做「正興貓」,由於沒有什麼企圖心,就只輸出了十面旗幟,掛在各店家門口,結果詢問度超高,好多人想買旗幟,但我們摩摩蹭噌到最後沒賣,我忘了我們當時在搞什麼鬼,也可能就嫌麻煩吧,總之拖了好久好久才出了幾張卡片。後來正興貓隨著街區的發展,互相拉抬知名度,自然成為街區的吉祥物,從10隻繁衍至現在的39隻,週邊商品卻以牛步的速度緩緩前進少的可憐,這種無俚頭的邊走邊看的風格,也逐漸融入成為街區的DNA。

正興街區吉祥物-各式造正興貓

2015年台南受到登革熱重創,在高度風聲鶴唳的某天,賴前市長來街區某處參加日本插畫家的新書發表會,離開時經過巷子發現一處荒地,當下指示可能有潛藏病媒蚊的疑慮,要求相關單位立即處置,地主是街上開店的朋友,原本還惱火如何因應長官強勢雷厲要求一天處理完的命令,後來鄰居們一起幫忙整理,人多好辦事,整理乾淨後,我們閒不下來,也想向長官發洩當時內心的無力感,便辦了「市長我們整理好了,荒地演唱會!」,租了卡拉OK機,邀請鄰居來唱歌同樂,街區阿嬤們、賣彩券的、聞風而來的街頭藝人、定居台南的日本人以及與我們鬧在一起的台南金曲歌王,讓當天的活動非常熱鬧,過了幾天賴前市長還親自來到荒地,肯定我們的行動,整個超鬧的超莫名其妙的,真的很好玩!

「市長我們整理好了,荒地演唱會!」
賴前市長親自來荒地訪查

後來正興街慢慢紅了起來,大家忙起來,房租漲起來,有些有的沒的靠過來,有一陣子我們那種玩鬧感也消失了,失去玩心的那段時間,也有努力的想做點什麼,但就是不好玩,後來進入低潮時期的某一天,一個朋友帶我去看一個即將要被拆除的傳統老市場,從外面看去整個超殘破的,還有樹從建築物中長出來,在這樣的場景中,朋友帶我走進去裡面,竟然還有老攤商在裡面賣麵,店名還就叫做廢墟乾麵(阿蓮乾麵),我整個被震撼到,接著陸續發現許多攤商還在,約莫十攤。於是我們為了這些不死老兵與不朽老市場,舉辦「神隱廢墟告別式集」,在拆除之前讓大家憶起這裡曾有過的風華絕代,活動當天在口耳相傳之下,來了上千人參與,「廢墟圍棋」「廢物寫真肖像畫」「菜攤乒乓球」「雜草堆法式滾球」各種創意在裡面炸開,新舊攤商融合無間,小時候常跟家人來逛市場的小提琴手,在現場拉奏「望春風」,在悲情中又超歡樂超美妙的。

告別水交社市集。–「海報設計者beat」

經歷這次的告別式,慢慢的內在的小孩又再萌生玩心,記得有天在荒地跟地主老闆聊天,他說出類似「我們不玩了,那就完了」的主張,於是我們又再從頭開始:荒地賣起誠實茶葉蛋、在停車場搞古物夜市,舉辦無用生活節…當然,與此同時,商業掛帥的市場機制也在街區蓬勃發展著,房價持續的攀升,多少也影響我們的心情與鬥志,不過,正是在這樣的險惡的野生環境中,我體悟出「有花開亦有花謝」的道理,總不能要求公園裡只有花香沒有糞土吧!

舉辦無用生活節

於是在汲汲營營的商圈裡,我們跟阿嬤借了屋頂打造「天空之城活動中心」,在裡面蓋木屋煮火鍋盪鞦韆打乒乓;跟認同我們的地主借空地打造「廢柴遊樂園」,把四處搜集來的廢輪胎廢木料做成各種遊具,在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搞了一場破壞性的玩樂行動,但這破壞卻能帶給他人快樂,莫名其妙的快樂,參與施工的朋友、觀望的鄰居、逛街的遊客,都是這場行動的成員,「生活」與「生意」形成街區隱性的內在拉鋸,似乎有些活力在這之中激發出來了。

破壞性的玩樂行動
從四處搜集來的廢輪胎廢木料做成各種遊具

有一次一對美國情侶來逛我的店,輕輕看了幾眼後帶著「嗯,就文創店嘛。」的表情準備離開,我邀請他們上樓打乒乓,他們原本有點不知其所以然,隨我爬上二樓是「免費商店」(現在已換成靈性獨處展覽空間),再上到三樓是「自便漫畫屋」(藏書三千多本讓人免費看漫畫的地方),接著打開牆上一個拉門,翻過一個窗洞,就來到隔壁的頂樓(阿嬤借給我屋頂提出的要求是,必須有獨立出入口。),乒乓球桌就在「天空之城」裡。美國人與我對戰幾回合後,直說這裡好酷,還追問我台南還有哪裡有這種「cool place」,那時我回答不出來,但現在我會說,cool place 不是一個place,而是play的心,我們自己要繼續玩,這城市才會好玩!

三樓需翻過窗洞才能到隔壁的天空之城
在天空之城對戰的乒乓球大賽

某次在北部演講後,收到一個需求,有個外交單位與我接洽,他們打算在暑假帶台灣邦交外賓來街上玩,取代以往的慣性路線,讓他們認識更生活化的台灣,我隨口問了有哪些國家,他告知我有來自印度、馬來西亞、帛琉、菲律賓、斯里蘭卡、以色列、約旦、南非、貝里斯、宏都拉斯、尼加拉瓜、聖克里斯多福、聖露西亞、聖文森、史瓦帝尼、瓜地馬拉、巴拉圭等國的人預計會來,我聽了超級興奮的,帶著無比期待的心情打算好好讓他們參與我們的「玩」,從生活裡提煉出值得分享的事物,讓他們感受我們這些年累積的玩心與生命力。

我自己是一個經常在台灣各處旅行的人,覺得台灣是個非常好玩的島,有大山有大海,只是島上的人們經常太過自卑,看不到自己的好。有次登高山時問外國的朋友,為何特別來台灣登山,他說台灣的山很綠,這種無形的資產就是我們的寶藏。無論是在街區、山上、海裡,我們抱持著微觀的心去透視我們生活的環境,在裡面找到呼應內在玩心的事物,然後好好的去享受其中的滋味,自然的分享傳遞出去,就能讓人感動,引起他人的認同與參與。

在廢柴遊樂園玩耍的孩子與大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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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耀威


1976,幼學期隨家人四處遷居,香港澳門北京都曾定居,歷經廣播電台活動主持,製片公司企劃以及數位內容音樂行銷企劃,2010年移居台南於正興街開設服飾獨立品牌店舖,而後與街區鄰居們自得其樂舉辦活動,發行「正興聞」,推廣「正興貓」,組織「正興幫」,然後又立案「臺南街區正興同協會」,成立「諸事正興」社會企業。 生活力行減法原則,月休十九的模式過了幾年,最近於台東長濱開了間書店,持續練習生活的多樣性與社會實驗及解構。

十一年前移居正興街開店,創辦街刊「正興聞」,組織「正興幫」。個人著作有「不正常人生超展開」,在天下獨立評論「非典型社區營造的一百萬種方法」與地味手帖「大笨蛋生活法則」寫專欄。目前經營兩間店,一間是位於台東長濱的書店「書粥」,同時在台南民族路「白日夢工廠」裡練習一人服務的「寂寞食堂」。目前兩地移居,除了嘗試各種空間實驗,也樂於使用廢棄材料整修空間,希望能把簡單就能得到幸福的方式分享給他人。